纱帐暖，被褥软，更衬容颜冷，碧玉蟠龙玉扣在手中已婆娑许久，玉扣生温，碧云的眸色更冷——

“那祸害再有几时能醒？”

道出冷语，碧云微睨端正跪在桌旁的夫役商景馥，复道：“容卿呢？受下一箭，会否影响他日后的功法修为？”

商景馥行稽首大礼，应道：“回主公，少郎君约莫……”

“约莫？”碧云冷笑道：“商景馥，以你医术，断不该给一个‘约莫’，旁人不知你底细，我却只你几斤几两重。”

商景馥忙道：“是景馥失言，还请主公恕罪！回禀主公，少郎君再有三日可醒，而容少郎君虽是受下一箭，却因少郎君阻挡在先，外伤瞧着严重，其然并不会影响日后功法修为。”

“半日。”碧云站起身来，眼尾曳过一缕冷淡视线，道：“我给你半日光景，不论你用何法子务必让那祸害醒来，否则你便滚回南疆，亦或干脆自缢谢罪，留你无用。”

商景馥惊而抬眼，“可若是提前让少郎君醒来，先不说法子会将少郎君折磨得剧痛难捱，稍有差池，更会危及少郎君性命！”

碧云不屑道：“若真将人弄死了你抬去埋了便是，余下剧痛几许之说，不说也罢。”

丢下冷冰冰话语，碧云拂袖而去，临出门前，复又看向床上躺着的碧嘉谦，道：“学艺那般久，一箭受下便昏迷半月，若落入敌手怕是早叫身心碾磨个干净，这般窝囊废物，不死又有何用！”

商景馥惴惴而跪，对此话自是敢过耳，不敢细听，更不敢留在心上。

房门洞开，碧云一一扫过廊下静默而立的十几名劲装少年，对视站在首位的莫山石，令道：“留众青龙卫严密守着相府，你整仪仗为我更衣，一道随我入宫面圣。”

走出几步，碧云回眸看向碧嘉谦卧房，忧容一绽即收，沉吟片刻，又改了主意，道：“莫山石，你率青龙卫一并守着相府，我未归前，不许任何人擅闯，硬闯者，杀！”

莫山石刚要领命，清风拂面而过，眼前一花，突尔多出一道瘦削的玄衣身影，面覆有玄纱，淡漠的一双冷眸扫过碧云及莫山石，玄衣人声线暗哑道：“你领着你的人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去，这里有我守着就够了。”

语罢径自跨入房中，连内里的商景馥一并赶了出来，“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碧云回过神看着紧闭的房门，难得声线平和道：“你的伤不要紧了？”

房内传来冷语回声，“学艺那般久，若受了一箭便昏迷不知今夕几何，又与你口中的废物有何分别？你将房外的人都带走，莫扰了我，否则，休怪我这你所谓的废物摘了他们的脑瓢子。”

碧云叹而失笑，道：“好，半日内，你要弄醒碧嘉谦，否则待我回来，不吝亲自斩下你俩的首级。”

“你烦是不烦？”冷声伴冷哼，容卿哼道：“赶紧走你的。”

碧云被连噎带赶，眸中冷色反而彻底淡去，朗声笑道：“此乃我的丞相府，我还偏就不走了，你这小鬼欲奈我何——”

透窗飞出一枚暗器，碧云话语笑声顿收，摸去发髻，拿下扎在上面的一枚银针，阻去莫山石的搭弓引箭，嘴角极快一抽——

不曾想，御风鬼手教出来的小鬼还真敢对他这个当朝首辅丞相动手，住着他的吃着他的用着他的，居然丝毫面子也不给。

将银针放在台阶上，碧云盯着房门，目光深邃，适逢此时，相府长随疾步赶来后院，道：“禀相爷，府外来了个人，说是要随相爷入宫。”

有人真是这般的等不及。

碧云轻声一笑，理罢衣衫发髻，朝服也不换了，当下往大门走去，绕过影壁，便见府前那处站着一个身穿月白广衫手执拂尘的人对着他笑。

碧云亦笑，拱手礼道：“劳烦国师亲来捉拿，云当真有幸。”

两厢正对，不远处传来马蹄声，不消片刻，一队人马来到丞相府门口，领头那人翻身下马，躬身抱拳道：“钟昊见过云相，末将奉陛下旨意，接您入宫。”

碧云看了看面色僵硬再也笑不出来的幽魂国师，又看了看面带微笑的钟昊，唇角勾起，伸出双手，道：“那就劳烦钟都尉，为我上枷。”

这下就连钟昊都感错愕，亦是笑之不出了！

莫山石与一众青龙卫面哀而跪，商景馥不得现身人前，躲在墙内，早已清泪横流，拼命咬着下唇，才可保一声不发！

钟昊牵强而笑，道：“云相说得哪里话，陛下只令末将前来接您，何来的要给云相上枷一说？再者，末将倒要看看，何人有胆敢给吾大玄首辅上枷！”

伴末尾厉喝，钟昊有意将目光飘向那个国师，厌恶之意昭然！

碧云缓缓摇头，轻道：“卓然，你家的泓澜将军真是没将你教好。”

称呼亲昵，用的乃是字，倒令钟昊愈发莫名。

碧云看向莫山石，道：“你去府中拿一套枷锁，为我戴上。”

莫山石叩了又叩，头上磕出一片淤青，狠狠擦了一把脸，快步回到府内取

了一副镣铐，闷声戴在主公腕子上。

钟昊怒极喝道：“将那玩意儿拿下来，否则，休怪我不留情面！”

就观对方要随着话语靠近碧云，本跪在地上的青龙卫一跃而起散开，护在主公四周，同声厉喝道：“青龙卫在，凡动吾主公者——杀！”

钟昊解释道：“我是要给云相卸枷的，而不是……”

青龙卫瞠目喝道：“动吾主公者——杀！杀！杀！”

钟昊大感头疼，这帮人怎就不分好歹呢！

碧云无意多做纠缠，看向疑似看好戏的幽魂，微微一笑，道：“国师是步行，还是与我一道乘车？”

幽魂回道：“有车可乘，自然是好，贫道谢过云相。”

碧云点头而笑，道：“莫山石，备车，你与一众青龙卫……就不必去了。”

莫山石低下头，轻道：“是，主公。”

钟昊眼见碧云不买账，当下亦不再拘泥停留，翻身上马，领兵开道而行。

马车行过来，幽魂先上一步，复伸手过去，挑眉而笑。

碧云盯着伸到面前的那只手，绕开些许登上马车，方才坐下，腕子上的枷锁便被幽魂用力捏住，刺痛转剧痛，只在一瞬——

碧云凝眉阖眸，尽量放平声线，令道：“起行。”

有帘布遮挡，幽魂逼视着碧云强忍痛楚的面容，眼底划过一抹莫名炙热，手上的力度复又加重，眼见碧云靠去车厢后脑不断碾磨想要摆脱这份痛楚，凑近前去，幽魂仗着莫山石与钟昊皆不在场，压低声线道：“此番去围剿，你见到御风了没？”

疼得视线发黑，碧云咬紧牙关，讽道：“国师莫非不知我因何要上此枷锁？围剿失败，我根本没见过你所说的那人，此番去向陛下领罪，便是因此……”腕子剧痛突尔加剧，尾音失声，整个人往前一栽，已是疼得昏了过去。

不动声色将碧云接入怀中，幽魂留意罢四下动静，一只贼手缓缓探入对方衣衫，即将触碰到肌肤之时又极快收回，将人放好任其自然靠着车厢，暗骂一声，不由庆幸，那一刻真是好险，好险便令他苦修而来的功法，一朝而散！

幽魂就此再不敢去看昏迷中的碧云，端坐如钟，兀自凝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