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训练并未出什么波折。

建长开始训练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半了，距离结束只剩下了三个小时。活动关节之后，做一百个素振算是热身，在场中走动了一会纠正了一些周围练习的师弟们有没有什么错误动作之后，走到旁边换上了护具。

建长在场中走动的时候就一直有人在偷瞄他的方向，他知道他们在等什么，但是并不着急。他换好护具的时候就连端坐在上首雷电龙马都朝他的方向专门投过了视线。连来喝茶的几个一代的老人都在注意这边的动静。

他走到场地的右上角站定，把竹刀靠在大腿左侧。抬手整理了一下他的护具。

极东剑道使用的护具并非是全覆盖的。而是分为四个部件外挂在剑道服上。大概是保护头部的【面】，保护腹部的【胴】，保护手部的【手甲】和保护小腹和胯部先是裙甲一样的【垂】。以上四个除了【垂】以外的三个就是剑道比赛中的三个得分点。也就是要打击的目标。

他们的面甲看上去很有假面骑士的风格，是一个大头套把整个脑袋都盖住然后在面部的位置开个洞，用一束多横的护条遮挡。这种设计的目的是在保护了使用者的头部的情况下最大程度的保障了使用者的呼吸和视野。但是缺点就是隔着面甲没人能看清对面的脸。所以必须要在腰间的【垂】中间的那条上用白字写上使用者的姓氏。

他的【垂】上面，写的就是藤丸。

他现在站立的那个位置也很有意思。在剑道里面这有设计到两个专门的名词——“元立”和“立切”。

元立的意思就是剑道里两人相对练习的时候负责指导的那个人——也就是负责挨打的那个人。一般都是段位比较高的人来担任。在挨打的过程中指出对方动作之间的错误。

而立切则是一个人站在一个特定的位置，当他站在那里的时候所有向他挑战的人他都不能拒绝。对局打一回合或者三回合。一直打倒时间结束或者把所有人都打一遍。立切会极端的消耗体力和意志力，也算是一种磨练。一般都是前辈给后辈做对局指导，比如老师面对一群学生。或者是弟子结业的时候，和师兄弟全部打一遍作为结业礼。

很微妙的。藤丸建长现在担任的角色是前者。

他整理好着装之后便在哪里站定。意识就表示现在姓氏藤丸的剑士已经做好准备在那里等待了，等待一个接一个的挑战者出现，并且给予他们“指导”。

“藤丸师兄。”

少年整理着装的时候道馆里在练习的所有学生动作都微微停顿了一下。他刚一站定第一个挑战者就出现了。那是一个小个子的年轻人，看上去大约只有一米六出头。虽然隔着面罩看不太清对方的脸，但是听声音再加上护甲上的姓氏建长还是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立华奏，一个国中二年级的女孩子，练习剑道快一年半了，进度很快。前段时间初段考核一次通过。平时话不多建长也和她算不上熟悉。咋一看上去给人的感觉有点像是性格内向的“书呆子”那种类型。属于天赋不错也比较勤奋的后辈。

“立华师妹。”

那个女孩走到他的面前，两人相对行礼。藤丸建长也没有因为对方是女生就额外多说什么话。只是平静的抬起竹剑摆出了“型”，对方显然也是干脆的那种。行礼之后就拿起竹剑和他相对。

“一本。”女孩说道，很干脆。

剑道中一本就代表一回合。

“好。”建长点头。

两人竹剑相碰。剑道里这就代表一场比赛正式开始。

大约十秒钟之后，两人就分出了胜负。相当有北辰一刀流特点的一场胜利。

很多人看北辰一刀流的名字很可能下意识把这种流派和居合联系在一起，毕竟名字里就写着“一刀流”嘛。但是其实这是错误的，北辰一刀流的最专精的打法其实是砍手。所谓一刀流理解成恍开对面一刀然后直接剁手或许会更直观一点——当然这种说法其实也是错的。但只是错在肤浅上，本质没啥问题。

两人的竹剑前段相碰，藤丸建长的竹剑倾斜的角度比对方稍高但是并未强压对面的竹剑给对方压力，竹剑在两人中间的位置一次又一次的虚碰。对峙了大概七秒钟后建长忽然暴起发难翻腕直刺对方咽喉要害。对方下意识的仰头并且将竖起想要从侧面击打他的竹剑防守。但是刺喉只是虚招在对方竹剑回防的过程中建长的剑就猛地一个停顿然后调转方向向下切下，对方防守击空。建长的竹剑自上而下的斩落，击中的了对方腕部的护手。

他在击中前一刻，因此竹剑和鹿皮的护手相碰只是发出了一声有些沉闷的轻响。经常说一刀流稽古（也就是练习）的时候需要特制加厚的护手就是这个原因。因为这个流派确实对击打这个部位情有独钟。

“……”女孩沉默了一下。

其实按照剑道规则像是藤丸建长这么轻的攻击是不能“得本”的。即使你安全的完成了整个击打动作。也必须要“大动作”而且没有被对方“破坏”才能算得分。就比如我抡起剑一下斜斩，即使我击中对方之前没有受到攻击完成了整个动作。但是如果对方格挡了，哪怕我力量够大强行压住对方的剑击中了对方的头部，也不能算是得分。因为我的攻击被对方“破坏”了。剑道不是说我偷偷摸摸蹭到你的得分区一下就有分的。其实相当于要求是“击破”对方的得分区。一旦对方格挡了，哪怕你打中了也会认为你力量受到了影响“未能击破敌方护甲”的意思。

所以你看剑道比赛就会经常看到两个人搅在一起疯狂挥剑。但是拉开之后两个人都没有得分的情况。对规则不了解的人就会很奇怪觉得明明打到了呀，但是确实是没有得分的。

但是女孩并没有纠缠这些。因为她知道那一剑很轻并不是因为建长打不重而是他收了力。倒不如说在这个时候他能收得住力本身就是一件很夸张的事情的，因为他在这一整个动作之中已经边过一次力了。出剑一次变力很正常寻常人都做得到，但是变力过一次之后还能收的住力就只能说明藤丸建长对整个动作无比娴熟游刃有余。这确实是肉眼可见的差距。

“你的中段太软了。”他出声对少女说道。“你没能在对峙之中给我压力。不仅自己抢不到先机而且我出剑的时候你只能仓促防守。剑道是不能只想着怎样去防守的。如果不能直接破坏我的攻击，那么从我出剑的那一刻开始你就输了。”

“是。”女孩点了点头示意她明白，然后转往后面褪去。

建长则微笑收剑，再往场中看去。

“藤丸师兄。”

很快，后面一个人又走了上来，对着建长露出了有些腼腆的笑容。

“北方师弟。”

这是个他不太熟悉的孩子。但是看着脸再加上护具上写的姓氏倒是也不会陷入无法称呼的窘迫。只是不熟悉他的平时的学习进度那么想要指出问题就没有什么可以参考了，那么从他的角度要关注的东西就比较多了。

“三本？”所以他有些试探的问道。想着三本能有多些机会观察对方的动作。

“啊，非常抱歉麻烦前辈了。”

年轻人显得有些惊喜，连忙对他行礼。

是个很有礼貌的孩子呢，建长对他微笑。然后抬剑和他对峙。

这次耗费的时间就要长很多了。第一本是藤丸建长干脆的胜利，他想要看看对方的整体状况。第二本对方来回了一段时间，藤丸建长引诱对方进攻并且防守了几次攻击。他想要看看对方的攻击上的问题，并且以建长的防守反击得分作为结束。

毕竟立切对他自己来说也是修行。如果他观察对方的过程被对方击败了那是他自己道行不够，但是如果他尤有余裕能击败对方的话。那么防水是对他自己和对方都不尊重。

虽然从三局两胜的角度已经结束了。但是他仍然和对方打满了第三本。还是那句话，作为指导方他不是仅仅只为了自己站在这里的。

“你的构有问题，问题很大。”

藤丸建长皱着眉头。

如果说之前的那个女孩只是对局上问题比较明显的话。那么这个少年的问题就要严重的多了。他的基础明显有所缺憾，动作之间非常的不扎实。他抬剑试图打建长的【面】的时候，剑抬在半空停顿的时候甚至还在以肉眼可见的幅度颤抖。他完全没有掌握他手中的竹刀。

“你对剑道【型】的掌握太粗浅了。你现在要做的应该是打基础而不是操之过急的进对练。”虽然很高兴于这孩子的礼貌，但是如此严重的问题还是让他黑着脸很是严肃的说道。

“去练二十个素振。这不是惩罚是训练，拿出你百分之百的气势去挥剑！去感受你手中的竹刀！对于剑道来说没有什么是理解手中的剑更重要的事情了，锻炼你的身体让你的身体跟得上你的野心。”

剑道中素振指的就是将双手将剑举起然后对着假象目标下劈的这个练习动作。素振使用的竹剑根据型号不同重量在400g到600g之间。单纯从运动量上来说一组二十个素振不算特别多，对于建长自己来说只是热身找手感的程度。即使是对于国中生来说也不算有烈度的训练。但是百分之百的专注去打好一个素振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二十个这个数量就是想让对方优先关注好每一次打击本身。

“是。”年轻的少年有些不好意思的溜走了，而建长则是有些皱眉。从半年前开始每周五在这里元立两个半小时都是他的必修课。道场里每个三代的师弟都受过他的指导，绝大多数人他都能把脸和名字对应起来，对对方的训练进度也有数。在这种情况下他如果还觉得对这人很不熟悉，那么就说明对方要么是心来不久要么就是因为种种原因“逃课”了。无论是哪一种都需要让他更认真的对待练习才可以。

素振在剑道中的地位很特殊。对于新人来说是技艺但是对于老人来说却是基础。新人要做的是打好每一个素振，而老人则是需要素振来验证自己的动作是否合乎有错误。很多人觉得这种空挥的练习在哪里练都可以，但是尤其是对于新人这是格外错误的。这种感觉就有点像是篮球里的三步上篮。这是一个标准的动作但是它并不是“死”的。有很多细节的需要在每一次锻炼中一次次的去感悟。最开始的时候是务必需要有人教的，不然盲目的练习只会留下很多改不掉的坏习惯。

“藤丸师兄。”

很快第三个人就走了上来。建长皱着的眉头也松开了，重新露出了笑容。

“坂井。”

这个来者已经和他很熟悉了，因此他使用的是很寻常的称呼。

“向师兄讨教三本。”那个看上去和建长差不多同龄的年轻人对着他笑着说道，和前面两人比起来话语中尊敬的意味就少了些多了点调侃的味道。

“来吧。”建长也笑了。“让我看看你这几天的进步。”

“这几天我可是有被日本刀的高手教导哦。别被我的进步吓一跳啊！”两人相对摆出架势。被称作坂井的少年办是认真办是开玩笑的说道。

“大话等你把三段考试过了再说吧。”建长笑着回敬，只是也多了些认真的态势。

很快两人的竹剑碰撞。回合开始。

……

一侧的高台上，几名已经须发灰白的“一代”和身为馆主的雷电龙马坐在一起，一边喝着茶一边关注着建长那边的动静。

一旁的雷电芽衣端着茶盘站在侧面，负责给她发父亲和那几个她爷爷辈的老人家倒茶。

只是她的目光也不断的往那边偷瞄着，看着建长一直站在那里依次给他们指出错漏。动作言语之间温和大方自信阳光。她的嘴角也下意识的勾起了少许的轻笑，只是不知道在笑些什么。

“藤丸君已经是【免许】了对吧？”有老人笑着对雷电龙马问道。“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授予他【皆传】？”

“要说技艺的话其实他已经到水平了，心性各方面也都是完美。”雷电龙马笑着抿了一口茶水。“但是【皆传】总还要再过一段时间在说。他现在毕竟太年轻了，现在就授予他皆传的话总会有人说闲话的。”

“嗯？”问话的人显然也没想到居然会从雷电龙马的口中听到这样的回答，似乎也有些意外。

“你对他的评价这么高的吗？”

“那孩子就像是天生就会北辰一刀流一样，小时候第一次挥剑的时候虽然身体还很笨拙，但是眼神却已经无比凝练。”雷电龙马也有些感叹。“如果是放在古代他一定会成为惊世的剑豪吧，现在这个时代埋没他了。”

一旁的雷电芽衣下意识的挺直了一下腰杆。

“但是其实这样的时代也挺不错的不是吗？”老人笑着说道。“在赛场上发光发热，总好过在战场上打生打死，不是吗？”

“说的也是。”雷电龙马大笑了起来，他笑的声音很大，像是想起来什么时候之后在慌忙掩盖着。可惜场中的几人都不了解其中的过往因此未能发现这抹隐藏极深的情感。只能看到这个中年馆主远远的看着藤丸建长，目光温柔的仿佛在看先自己的子侄。

“平安是福。”他悠悠的说道。

“古往今来，一直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