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书亚自认为算是个杀伐果断的人。

但是他同样认为自己是有底线的人。

眼前这些干员不过是一群被人蒙骗，被人利用，被人当做弃子的家伙罢了。

让他们冲锋陷阵的家伙时至今日真的觉得一支突击部队能解决掉自己和阿卡多？想必这个答案是否定的，只要他们不蠢的话。

而现在，即便他们将枪口对准了乔书亚令乔书亚很不爽，但乔书亚认为「住院两个月」这种级别的惩罚就足够了。

这一判断并非基于什么冗长的法律条文，而是基于乔书亚自己的一套善恶是非观。

行自认为正确之事。

忌自认为错误之事。

在他的评判标准中，这些干员，并没有到必须去死的地步。

“阿卡多，有些事情能够理解，但是不能接受。

“这些干员，这些被利用的可怜虫带着战意与杀意向你，向我，向海尔辛举起了枪，向我们杀了过来。我能够理解你这种自暴自弃的想法，这种干脆将他们全宰了的想法，但是呢——

“我可以理解。

“我不能接受。”

乔书亚踱了几步。

少年站在一地的「尸体」中间，斜向后四十五度扭过头，看向站在那里的完好无损的吸血鬼。

“你将这称之为战争对吧，吸血鬼？

“战争不是英雄的游戏，不许独断专行，而有能力的人更该自觉。

“有些人，有些非人，怀着求知欲、欲望之心，最后甚至忘记为了什么而战。嘴上说着珍惜生命，嘴上说着「啊啊啊，人类可真是不得了」、「只有人类才能击败我」的同时却又玩弄生命，杀戮生命。

“这样的家伙无论知道什么，无论掌握什么，却最终什么都实现不了。”

乔书亚在说。

阿卡多在听。

“你到底要说什么，乔书亚·乔汉斯顿？”

“我在讨论你「是什么」的问题，阿卡多。”

“是什么？我是什么？你竟然问我是什么？”

阿卡多似乎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好笑，又像是再问一加一等于几那样简单且没有询问的意义。

“怪物！吸血鬼！不死之王！

“除此之外还有别的答案吗？”

“那么你为什么是怪物呢，阿卡多？”

“怎么，你难不成会认为我不是怪物？哈！”

阿卡多觉得自己听到了什么笑话。

而乔书亚也觉得有些好笑，在之前他就隐约之间觉得有些东西想不明白，充斥着诡异。

但是现在，他想通了。

就像是临考试结束还有五分钟时，忽然想明白了最后一道空着的大题的解题思路，奋笔疾书的考生一般。

“在今天之前，我一直问自己，为什么同为海尔辛的垃圾处理班的一员，但我从没有将你视为我可以托付后背的战友过。我一直问自己，为什么阿卡多是怪物？”

“是因为阿卡多是吸血鬼，所以才是怪物？又或者是说——

“——因为行了怪物之事，方才成为了怪物？”

阿卡多的笑容消失了。

几乎二十四小时无时无刻不挂在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但是下一刻，阿卡多却是忽然间笑的更开心了，大声的笑，狂妄的笑，不羁的笑。

“哈哈哈哈哈哈！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边笑着，自诩为怪物的吸血鬼似乎笑的肚子疼，甚至用手捶打起了边上的桌面。

桌子被锤的砰砰砰的响。

至于乔书亚，则是饶有兴致的打量着面前的吸血鬼。

“阿卡多，我明白了。

“在你肆无忌惮的向那些干员们释放你的杀意，你的战意的时候我就明白了。

“因为他们向你发起了进攻，所以你要举起枪应战？

“错了，完全错了，大错特错，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理由只有一个——

“——你是怪物。

“自古以来，人类早在游牧时代便以成功狩猎强壮的虎、狼、象而亢奋，越是狩猎强大猎物的人，越是备受尊崇。

“人类狩猎猛兽，而怪物狩猎人类。

“那么，外表看起来都差不多的人类，又该如何分辨呢？答案，是灵魂。

“那些面带战意向你袭来的人，那些「弱小」的存在向无比「强大」的你发起了进攻，向你展示了「勇气」，向你展现出了狩猎的「价值」所在——

“——勇气。

“亦是因此，再过去的狩猎行动中，当那些你满怀期待的「敌人」向你摇着尾巴祈求的时候，你才会感到愤怒——

“他们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勇敢，他们辜负了你的期待。

“在他们摇晃尾巴的那个瞬间，他们先前的挑战，先前展现出的勇气，就如同向巨大的人类发起挑战的跳蚤一般可笑。”

乔书亚顿了顿。

而阿卡多，则是有些亢奋的看向前方的乔书亚。

“所以呢？”

说完，阿卡多举起了枪，随意的在地上挑选了一名被乔书亚卸了胳膊，满脸恐惧的干员。

“就算是这样，所以呢？所以又怎么样？！”

而乔书亚则上前一步，悠哉悠哉的说着。

“你究竟是因为因特古拉的命令要行此等杀戮之事，还是仅仅因为你自己的欲望而欲行怪物之事？

“你究竟是因特古拉的鬣犬，代自己的主人扣动扳机的代行者？还是只想找个借口满足自己的欲望的可悲的怪物呢，阿卡多？”

嘟噜噜噜。

电话响起。

乔书亚确认了一眼号码。

“因特古拉局长。”

“突击的特殊部队情况如何了！”

电话那头，因特古拉的声音似乎很急。

而乔书亚则是笑呵呵的看着前方的阿卡多。

“大概他们需要在医院住上一两个月，不过现在我们对于您下达的那条命令——见敌必杀——稍微有一些不同的看法。

“警察上层大概已经被控制，而这些来围攻我们的人只是普通的人类，普通的棋子，不，甚至连棋子都算不上，大概只是为了让这场即将到来的血色狂欢的开幕式上，多染上一些绚烂颜色的染料罢了。

“对于我来说，夺去他们的生命并非必要之恶。

“对于阿卡多来说，他可以没有丝毫踌躇的杀害这些家伙。

“现在，我与阿卡多正在对峙中，那么我该怎么做？给我命令，我的局长——

“——因特古拉·范布隆克·温盖茨·海尔辛！

“——Orderrrrr!!!”

乔书亚寻求着局长的命令。

电话那头，传来了雪茄燃烧的声音。

“姑且问一下，现场的情况如何？”

“虽然看起来乱成一锅粥，媒体、警察、围观的群众如同菜市场一般叽叽喳喳，但是问题不大。

“对方已经正大光明的打上门了，鱼儿主动的向鱼钩咬来了。

“剩下的只需要局长安排一下离开的路线，并且阿卡多这家伙不要当着媒体摄像头的面大搞行为艺术就没问题了。”

乔书亚如此说道。

电话那头，因特古拉长舒了一口气。

旋即，因特古拉问道。

“电话开免提，乔书亚。”

“是是是。”

免提被打开，接着因特古拉的咆哮声从电话中传来。

“——给我好好弄明白谁才是敌人啊，战争狂！”

啪唧。

电话挂断。

海尔辛本部，因特古拉继续抽着雪茄，关注着现场的情况。

忽然间，因特古拉想到了一个问题。

“沃尔特，乔汉斯顿那家伙什么时候开始念我的全名的？”

“不知道，不过大概是跟阿卡多学的吧。”

沃尔特笑了笑

侧面照来的月光下，在没有灯光的书房中，沃尔特半边的身子一片漆黑。

唯有那半边的镜片与兴奋的笑容，折射着冰冷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