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执是被窗外透进来的光亮晃醒的，冬日难得的阳光照在身上，让人觉得格外温暖舒适，林执懒懒地在被子里翻了个身，静默了片刻，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惊坐而起，屋内空无一人，倒是外头隐隐能听到人声。

林执连忙下床穿上鞋子，随手抓了件外袍穿上就要往外走，正巧水清推门进来，手里还端了什么东西，两人险些撞在一起，水清连忙侧身让开，口中淡然道：“殿下醒了？洗漱用早膳吧。”

“太子殿下呢？”林执凝眉问道。

水清：“太子殿下天没亮就回太子府了，交待了夜里再来看您。”

林执不疑有他，“哦”了一声，这才想起自己匆匆起床是为了什么，不禁责怪道：“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没人叫我一声？瞿老先生有消息了吗？”

水清莞尔一笑，无可奈何道：“殿下，太子殿下在呢，哪里会让我们打扰到您啊？属下等人回来后，直接将所查线索都报给太子殿下了，您先用早膳，属下慢慢同您说。”

这一说，就说到了林执吃完饭又喝干了三壶茶，林执看了眼外头的天色，心中微微有些不忍，这么多事都扔给赵衍煦，他是什么时候回去的？回去以后可有空闲休息？

想到这些，林执心中就极为烦躁，最终，她将火气转移到其他地方：“羌玄呢？关哪儿了？”

水清答：“柴房，太子殿下说虽然有些冒险，但最好还是不要擅自处理掉她，保不齐有大用。”

好容易逮住这么大的一个人物，林执自然也不肯轻易放过，她点点头，道：“我去会会她。”

从方才水清的叙述中，林执已经知道了太子殿下的猜测，也知道那些猜测都被情绪愈发激动的羌玄证实了，羌玄，就是玄珩与羌家某个女人生下的孩子，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她随了母姓，且这些年来一直为玄珩走南闯北的卖命。

林执心中不禁有些疑惑，在明知自己真实身份的前提下，羌玄这命卖的就真是心甘情愿吗？她心里有没有过恨？先前负责进出宫禁为玄珩和燕贵妃传递消息的是谁，林执不清楚，但林执很想知道，后来羌玄接手了这个任务，她的心里是怎么想的？不管玄珩真心也好，假意也罢，羌玄看着自己的父亲与别的女人卿卿我我你侬我侬时，心里又是什么感受？

羌玄的心里，大抵是不甘的吧，或者……她对自己的父亲，多少也是有些恨意的，不然又怎会被太子殿下三言两语激得露了破绽，让他们证实了这一猜测呢？

林执边想着，脚步未停已经来到了柴房门前，外头守着的两人林执觉着眼熟，不禁多看了两眼，这才认出这两位都是姚郁身边比较重要的下属，抓住那些俘虏在城内休整时，就时时能得见这两位，就仿佛他们都不用休息一样。

那两人见到林执，似乎还挺紧张，连忙躬身行礼，弄得林执还挺不适应的，她轻咳一声，还是没忍住问道：“你们都不用休息的吗？”

太子妃的关心让两人更加诚惶诚恐起来，其中一人连忙答：“回殿下，我们回来后都休息过了，现在是轮守时间。”

林执“哦”了一声，抬腿便要进屋，两人见状，连忙打开柴房的门锁，又提着刀护在林执身前，神情戒备。当林执见到羌玄现在的样子时，便有些哭笑不得，这两人未免也太小心了，单看羌玄那被绳索勒得血肉模糊的手腕也知道，她现在根本折腾不出什么花来，虽还没动刑，羌玄自己就快把自己折腾散架了。

她进门的声响惊动了羌玄，她缓缓睁开了眼，似是还有些不清醒，不过片刻间就想起了自身的处境，整个人又处在一个极为警惕戒备的状态中，她看清了来人，目光便一瞬不瞬地钉死在了林执的脸上。

林执面色如常，摆摆手对守门的两位道：“去外头守着吧，我跟……玄姑娘说两句话。”

她刻意换了个称呼，让羌玄再度失控地挣动起来，眼底的凶光如同淬了毒一般，恨不能将林执挫骨扬灰。守门的两位见状，不太放心地看了林执一眼，后者面上没有丝毫波澜，只是朝他们点了点头，两人犹豫了一下，还是退了出去。

只是柴房的门并没有关死，两人满脸戒备地守在门口，不敢放过里头一丝一毫的动静。

林执无视了对方的目光，泰然自若地转头对水清道：“你们也太过分了，这位放到前朝好歹也是位公主，怎么能这么粗鲁用东西堵着公主的嘴呢？”

比起太子殿下，太子妃显然更直接一些，一来就朝着羌玄的痛处死命的踩，饶是水清先前已经见识过太子殿下的能耐，对林执的这种言行还是有些吃不消，哭笑不得地边告罪边将堵着羌玄嘴的布团拽了出来。

那布团原本就是随便拽下来的一块衣料，并不如何干净整洁，如今拽出来，才看清上头还有斑斑血迹，也不知是羌玄咬坏了牙还是真的气得吐血。

水清默不作声地打量了羌玄两眼，见她面色并没有什么异常，这才放下了心，转身走到林执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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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继续呈保护的姿态护在林执跟前，尽管看起来，并没有这个必要。

林执对她这种近乎习惯的微小动作并没有什么反应，事实上，她也已经日渐习惯了身边有人跟着，时刻有人护着的状态，她逐渐从四处奔波拼命的状态中脱离出来，越来越有高位者那种退居幕后运筹帷幄的从容气魄。

再看羌玄，她口中布团被取出后，像是溺水之人猛然从水中脱离出来一般，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外头新鲜的空气，反倒是没有力气咒骂或者说些别的什么。

林执任由她喘了一会儿，才平静道：“我其实不太理解，您好好的一位公主殿下，过得怎么还不如一个穷苦百姓？最起码人家不用奔波拼命，整日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便足矣。”

羌玄经过一夜的思量，不知道是否将一切都想通了，所以林执才会一来就不停地刺激她，不给她丝毫反应的时间，才会继续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

显然，林执的考量不无道理，羌玄眼中虽还燃着熊熊的怒火，但渐渐的就掺杂了些许克制的意味，好一会儿，才咬牙恨声道：“你们夫妻二人还真是沆瀣一气，蛇鼠一窝，算盘打得噼啪乱响，还不都是揣着同一个目的想诈我的话？”

林执欣然接受了对方变向夸自己和赵衍煦心有灵犀的话，面上没有丝毫火气，反而隐隐挂起了一抹笑意，她说：“既然玄姑娘知道，我就不绕弯子了。玄珩在哪里？”

水清暗暗惊叹，自家太子妃不光挤兑人直接，问话也这么直接，这么至关重要的问题，羌玄怎么可能会说呢？

她正兀自担忧着，忽听羌玄冷冷道：“在安乐县。”

水清瞪大了眼，这就……说了？！

她下意识地转头看向林执，却见对方面上没有丝毫起伏，仿佛自己问了个无关紧要的问题，羌玄给了个无关紧要的答案，两边谁都没有动真格。水清思索了片刻，忽然明白了过来，林执真的就只是随口问问，不论羌玄答与不答，答的什么地方，她都不会当真。

留下羌玄一命的作用，本就不是为了她招供什么，林执过来，多半只是为了再刺激一下羌玄，看看能不能套出更多的东西。

果然，林执在听到羌玄的回答后，紧跟着就继续道：“答得这么痛快，靠不靠得住啊？”

羌玄闻言冷笑一声，道：“太子妃既然信不过，又何必过来问我？”

“随便聊聊，别紧张啊。”林执吊儿郎当地说着。“不过我估摸着，玄珩也应该离京城不远，兴许他这会儿也正焦头烂额，因为一直给他出谋划策的狗头军师如今身陷囹圄朝不保夕，他的一些计划都无法推进，很多下属也调遣不出来，所以我才能安然无恙地在这庄子里，对吧？”

羌玄面上的愤怒与憎恶一点点消失无踪，她的眼中添了些许错愕与茫然，似乎对林执能说出这番话而感到难以置信。羌玄忍了好久，才终于压下了想要惊呼出声的冲动，沉默地看着林执，气势却不由自主地弱了下去。

林执看在眼里，十分清楚那是心虚之后的下意识反应，不敢出声，怕多说多错，怕在林执面前露出更多的破绽，可她的这种表现，反而更加证实了林执的一系列猜想，包括昨晚她与赵衍煦推断的那些，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玄珩眼下的处境，并没有林执和赵衍煦想象的那么好，付远之十有八九就是他们一直在疑惑的幕后黑手，他被幽禁在太子府后，行动多少是受了些限制的，或许他有那伙黑衣人可用，但随即林执离京，付远之孤注一掷将注意力尽数放在了林执的身上。

原以为此次会收获颇丰，却不想关键的一环出了差错，被林执反将一军，付远之与玄珩的联络线彻底瘫痪，不得已，玄珩让羌玄涉险进京，试图干扰回京的林执，同时寻机为付远之传信。

羌玄带人劫走了瞿先，又恰好被寻到线索的水清等人截获，虽然瞿先被带走，可羌玄对于玄珩而言，价值未见得就比瞿先低到哪里去……

整条线都清晰了起来，水清在旁理顺了思路，心中开始暗暗佩服起林执来。不光是林执这份惊人的洞察力和推断力，更是她与太子殿下近乎完美的默契。

后半夜水清听着太子殿下对羌玄的言语相激，过后仔细想想就会明白，太子殿下同林执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一切都是猜测，羌玄又是林执睡下后才被送到庄子的，两人事先根本不会想到会抓住这么个人，更不会事先商量好该如何审问。可

是最终，两人的审问方式出奇的一致也就算了，林执则更像是在继续完成太子殿下没有完成的事，羌玄在两人的轮番审问下，根本无力招架，完全被两人牵着鼻子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