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执对着手中不知空了多久的茶杯发了一会儿呆，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问：“我的行程，在死士之中不算是什么秘密吧？”

赵衍煦明白她的意思，“若是那一百人里没有什么异常，你的胜算就更大了，起码这一百精锐足以保证你活着回京。”

林执沉默一阵，忍不住小声咕哝了句：“太子殿下您也不必说得这么悲壮吧……”

赵衍煦叹了口气，神色柔和了些，才继续道：“我知道，你决定离京，心里必然有数，你以往为家里办事时是什么样我不知道，不过到底是家中未来的家主，该如何行事，如何利用身边人手，如何保重自身，必然都有人教过你，所以你这一躺，我没什么好担心的。”

这是赵衍煦头一次如此认可地评价她，林执听完的第一反应竟是疑惑地看着太子殿下，怀疑着他是吃错了什么耗子药。

她那表情让赵衍煦失笑，抬手不轻不重地在她光洁的额头上拍了一下，这才继续道：“从你安排人手去清源县救我那次就能看出，你还是有些头脑的……”

林执的表情变得有些一言难尽，忍不住打断道：“太子殿下，我觉得你这是在损我。”

还是损得一本正经的那种。

“呵，夸你呢。”太子殿下说得一本正经。

林执“哦”了一声，摆明了就没信。

赵衍煦也没跟她纠结这个，只是轻笑一声，接着说：“只是头脑虽够，却欠些沉稳，我过后找乘风了解了你当时的计划，有些太冒进了。”

“……你这个主心骨都出事了，我还顾忌那么多干什么？不尽全力，万一没把你救出来，你说我是恶心谁呢？”林执弱弱地为自己辩解道。

赵衍煦笑：“歪理还挺多。我不管你是为局势考虑还是为别的，你这不管不顾的劲儿得给我收一收，做事不是一味没头没脑往前冲就能成的，多动动你聪明的小脑瓜。”

林执：“……”

太子殿下觉着自己再说下去，太子妃就要炸毛了，终于见好就收，找补似的道：“我给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你都不是一个人。从前你身后系着整个月隐庄，如今……”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望着林执，沉而重之地补了句：“你的安危等同于我的性命。”

太子殿下就差直白地表述“你生我亦生”了，林执被他炽热的目光看得心口一颤，好一会儿，才像是找到了说话的能力，讷讷地道：“知……知道了。”

赵衍煦摸了摸她的头，眼底一片柔和，仿佛先前的郑重与认真都是林执的错觉。“我不想给你压力，在外顾好自己，什么收获都没有也不要紧，就当是出门散心了。”

林执点头。

冬日的夜总是来得很早，尤其今日还有些阴天，到了下午，雨水中零星夹带着雪花沥沥下了起来，空气中又添了一抹凉意。

这委实不是个出行的好天气，林执对着窗口发了一阵子呆，直至听见脚步声才回头，乘风肩上还有些潮气，面色凛然地大步走了进来。

“太子殿下，都安排妥当了。”

赵衍煦“嗯”了一声，朝林执望了过来。林执深深看了他一眼，继而转头对乘风道：“让全体死士待命，我换身衣裳，城门关闭前动身。”

“是。”

乘风得了令，揖手退了出去。他此前得到的吩咐是，从今日起，他带着的一百名死士，全权听从太子妃调遣，如有意外，拼了性命也要将太子妃安然无恙地护送回京。

他虽然还不知道两位主子要做什么，但本能地意识到事情的复杂。

林执要带的东西不多，只有两身换洗的衣裳，她自己换了件轻便的暗红色劲装，乌云似的长发高高地束在脑后，厚重的黑色斗篷披在身上时，林执还是觉得有些冷。

她没多言，换好衣服便从屏风后头走了出来，坦然对上太子殿下的视线。

赵衍煦目光中添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好一会儿，才没头没尾地道一句：“只差一场大雪了。”

林执一怔，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来：“还差一地狼尸和一壶酒，行了太子殿下，我真的要走了。”

赵衍煦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重又垂下了眼皮，似乎很努力地想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恋恋不舍。

她说走，就真的没有停留，房门一开，冷风灌进了斗篷，林执冷得有些麻木，反而不觉得难以忍受。她眼中带着久不得见的坚定与从容，又照初见赵衍煦时少了些轻佻张扬，时间明明并没过去多久，林执却积累了一身沉稳与内敛，稳稳当当地踏出了寝殿的大门，坦然地朝着未知走去。

乘风早就候在门外等着了，一路跟着林执一边往门外走一边道：“殿下，马已经备好了，人手方面，除了属下，还有一个殿下也认识的，是水清姑娘。”

林执挑了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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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疑惑道：“她不是太子殿下后来招进来培养的吗？”

“是，只是属下还不知殿下这一趟到底要做什么，会不会有什么意外，殿下|身边有个女子照应多少也方便些，所以就把水清姑娘也带上了。”

他说着，还小心翼翼地觑着林执，末了又补了句：“属下问过太子殿下的意思，毕竟像属下这种自幼跟着殿下的死士都……”

“不必解释了。”林执不觉他这么安排有什么不对，多了这么个变数也未见得就是坏事，而且那个水清看起来也不像是有古怪的……嗐！林执心头不由一阵讥讽地想，放眼看太子殿下手底下的全部死士，有哪个看起来像是有古怪的？

林执面上没什么情绪，乘风也分辨不出她到底对自己这个安排满不满意，不由得一阵发慌，几句话的功夫，人已经走到了府门口，林执动作利落地上了马，乘风也就没机会再开口细问了。

明面上跟着林执的人并不多，除了乘风和水清便只有六个装作护卫的死士，其余人全在城外藏好了，只待林执出城便暗中跟上，时刻保证太子妃的安全。

林执沉着脸，扯了下缰绳调转方向朝城门而去，她没回头，可上马时余光已经瞥见府门内那道熟悉的身影，她知道赵衍煦在看着她，心中说不清是个什么情绪，只知道她若是回头与那样的目光对视了，心中或许会有所犹豫。

不过是去外头办点事，以前在家里就常做的，何必搞得跟生离死别一样，没得让人心里犯膈应。

头顶的斗笠并不能遮挡太多的雨，跑了一阵后她身上便有些潮，她却也不在意，眼前便是城门口了。

守城官兵刚将城门关上，显然没想到这个时候还能看到有人出城，为首的坐在马背上的人看着瘦瘦小小的不像个男子，大半张脸都被斗笠遮着看不出是谁，身后跟着的几个看上去也不是什么善茬，不论怎么看都觉得古怪。

官兵见惯了进出城门对他点头哈腰的百姓，突然来了这么几个看上去并不算权贵的人各个坐在马背上俯视着他，心头登时升腾起一抹不爽，语气都变得生硬了起来：“大晚上的你们聚在这里干什么？城门关了，要出城明儿个请早！”

林执微微侧头，乘风立即会意，翻身从马背上下来，自怀中拿出一物，对官兵道：“这东西，大人总认得吧？”

此时天早都黑了，官兵提着的油灯光线昏黄，以林执的角度根本看不清乘风拿了什么出来，只知道那人不耐烦地正想推搡乘风，忽而就看着他手中的东西不动了，好半晌才想起将油灯提起来仔细看乘风手中的东西。

这一看不要紧，官兵的舌头登时就打结了：“太太太……”

“嘘！”乘风意味深长地道：“马背上那位可是咱们都吃罪不起的大人物，大人别这么不识趣，是吧？”

官兵还没弄清楚马背上的人究竟是谁，却被乘风手中的东西威慑的屁都不敢放一个，急忙朝身后的几个值守官兵喊：“还愣着干什么？快开城门放贵人出去！”

林执十分顺利地出了城门，走了好远才问乘风：“你给守城官兵看了什么，给他吓成那样？”

乘风笑道：“回殿下，临行前太子殿下将自己的私令交给了属下，让属下遇到困难尽管找各个城中的官衙帮忙。”

“……太子殿下这算是给我走后门吗？”林执一阵无语。

乘风：“太子殿下这是挂心您。”

林执“呵呵”一笑，不置可否，扬鞭狠狠抽了一下马腹，疾驰而去。

雨停了，城外风很大，吹得人脸颊生疼。跑了一阵后，乘风终于忍不住问：“殿下，我们这是要去哪儿？您淋了雨，是不是该……”

“出了京，我就不是什么殿下了。”林执冷冷道。“我也没那么娇贵，赶路要紧，来不及换衣服喝姜汤。”

她太久都没有这种感觉了，疾驰在马背上的感觉，不受束缚恣意去做什么事的感觉，为了某人或某件事拼尽全力的感觉……

她，好像还是林执，还是那个人言中十分了得的月隐庄少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