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上午下来，长安无心听课，都在偷瞄张文龙。

长安叹口气，张文龙显然是有些生气了，平日里多恪守礼节的一个人，哪里会像现在一样一个眼神都不给自己？

筱灵那个家伙！长安暗自嘀咕道。

一上午就这样漫不经心的过去，下学了，长安瞥了张文龙一眼，他却一个眼神也没给自己，收拾完桌案就离开了，长安收回目光，不免有些莫名的委屈和生气。

一旁的太史恪发现了不对劲，“文龙兄今个儿是怎么了？一上午都没怎么话。”

往日里离开学堂时还都会跟两人打招呼，怎么今看都不看一眼？

“大约是我惹他生气了。”长安低声道。

太史恪惊愕，“文龙兄都能被你惹生气？子初你……你做了什么？”

长安有些难以启齿，“就是……给他……看了一本奇书。”

“这……”太史恪无话可了。

太史恪也爱书，但他不是张文龙那样挑剔的人，在他看来每本书都会有可取之处，就算是能多认一个字也是好的，所以太史恪涉猎广泛，百家之言，野史怪谈，奇人异事……均有翻阅，他知道张文龙喜好哪一类书籍，又不齿哪些书，其实若是别人张文龙可能还不会有什么，怕依旧是言笑晏晏，可让他看到这书的人偏偏是李长安，最是与他熟悉的人。

长安垂头丧气，“远泽兄，你不就是一本书吗？”

太史恪挠挠头，突然又笑了，“这未免不是好事一桩！”

“哪门子的好事？”长安嘟囔。

“文龙兄一直都是言笑晏晏，便是有人冒犯也没见他变过脸色，文龙兄不再刻意在我们面前伪装，这难道不是好事吗？”太史恪的脸上依旧是腼腆的笑容。

或许张文龙自己都没有发现吧！

“远泽兄高见。”长安笑了起来，“那我下午就去找他赔不是。”长安眨了眨眼。

太史恪含笑点头，两人一齐出了学堂。

长安匆匆回了自己的院子，让紫襄安排人给张相府递帖子，随意吃零东西，就准备往张相府跑。

“唉，少爷。”紫襄无奈地叫住了毛毛躁躁的长安。

长安这才停了下来，问紫襄：“有什么事吗？”

“徐公子的信。”紫襄一字一句道。

“徐岩的信来了？”长安有些惊喜，“快给我，我在马车上看。”

紫襄一笑，“知道少爷您在意，早给您拿来了。”罢，从怀里摸出一封认真展平的信件。

长安接过信，朝紫襄挥挥手，笑道：“走了。”

紫襄看着长安嘴角肆意绽开的笑容，心里也是格外的满足，多久了？多久没看到少爷这样开心了？她心里挂念了太多的人，她不，自己可以装作不知道，但哪里能真的一点不作为呢？

马车上，长安心翼翼的拆开那封有些脏的信，信封都舍不得弄坏了，抹平一下放在一边，拿出里面的信件看了起来。

子初，见字如面。

有几个月没见面了，在帝都时不知道有多讨厌上学堂，现在却有些怀念邱夫子的念叨。

甄复那子依旧别扭着呢！什么大男人写什么信，老子还了呢！大男人搞什么口是心非那一套。

军营里自然不会有帝都舒服，但是很充实，每的忙碌让人没时间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即使得闲也只是看着广袤的塞外发呆。

我很好，不能再好了，军营是我如鱼得水的地方，只是甄复就不那么好了，平日里要他多锻炼不停，现在每被将军们训得像狗一样，只有趴着喘气的份。

嗯……怎么呢？现在甄复被老子赶跑了，我才好跟你交代一下。

他姐那是对他打击不，整个人消沉了好久，现在话都少了许多，你要是有功夫就帮忙留意一下他姐的状况，其余的你自己拿捏分寸就是。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我知道你一直偷偷给那些被甄大爷欺负过的人拿钱，你瞒得了甄复那个傻子，却瞒不了我，这件事你原本也不该瞒着，我都告诉甄复那个傻子了，你这是恩情，恩情他得记得，这个大傻原本就背了一身的债孽，要是恩情还不让他还，到地下阎王爷非得弄得他永世不得超生。

还有，我在帝都最大的钱庄里也存了不少钱，你报我的名号，那管事的清楚的。

不要跟我客气，钱是最重要也是最不重要的东西，能帮甄大爷还一点就还一点。其实我这人不信这个的，放在我身上我不信，我不怕报应。

我的酒窖里还藏着我偷的我爹的几坛好酒呢！差点没被打个半死，回来后再一起畅饮，不会很久的。

记得代我向几位夫子，杨师傅，以及文龙远泽问安。

徐岩。

长安一口气看完信，真是恍如隔世啊！他们两个好就好了。

至于甄复那事，长安是不信什么阎王殿的，但她也有自己的信仰，信仰不会让人堕落，终究是有一个心里的慰藉。

但李长安相信，出来混总是要还的，那次甄复在巷子里差点被打死的事情就让李长安意识到了，即使现在是阶级分明的时代，但也千万不要低估了仇恨的力量。

仇恨让温顺的兔子长出獠牙，藏在自己的洞窟里窥视着敌人。一只兔子构不成威胁，那一大群呢？不要等到有一日死无葬身之地都不明所以。

徐岩得对，钱是最有用也是最没用的东西，它有用就有用在它甚至能救人性命，但在人命面前，多少钱都不值一提了。

甄复不是多好的人，他可以为了一句口角重伤别人，他不谙世事，他活在阶级中，可他对自己的恩人、对自己看中的人真是没话，他和长安虽然经常吵架，但关键时刻总能挺身而出，所以长安会尽心帮他。

思忖间，张相府也到了，长安回过神，将手中的信心装回信封里，然后揣进怀里，这才下了车。

长安被下人引着，先去拜见了张文龙的父亲。

“宰相大人。”长安恭敬的拱手。

长安听父亲过张相，父亲张相这人能力还是有的，只是有些肚鸡肠，他睚眦必报也不为过，总之，就是记仇。是以长安不敢再礼数上出一点差错，让这家伙偷偷在心里记上一笔可就不妙了。

“嗯，起来吧，不必拘礼。”张相淡淡开口，朝长安抬了抬手。

“晚辈不敢。”长安恭恭敬敬。

张相瞥他一眼，真是一张跟李维格外相似的脸蛋，怎么看怎么有些讨厌，于是摆摆手，“行了，你是来找文龙的，就不要在本官身上浪费时间了，去找他吧！”

长安脸上依旧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晚辈告退。”

出了正厅，李长安松了口气，又跟着去拜见张文龙的母亲。

“问夫人安。”李长安给张母行礼。

“好孩子，起来吧！”张母含笑道，“赐坐，看茶。”

长安又道一声谢，这才坐了下来。

“总听瑾儿与你相约出游，问他他也对你赞赏有加，我还一直很好奇你这个孩子，今个儿见着了，果然是一表人才，彬彬有礼。”张母笑得温和。

“夫人您过奖了，文龙兄才是另子初敬佩，国子监里就没有没夸奖过文龙兄的夫子。”长安显出敬仰羡慕的神情。

张母一直都对自己的儿子感到骄傲，长安的夸奖无疑让她愈加欣喜满足，勾唇笑笑，满意地看了李长安一眼。

“你这孩子真是会话，我们瑾儿有你这样的同窗我就放心了。”张母含笑，显然是想起了以前的甄复，她顿了顿，觉得李长安毕竟是外人，在他面前人是非终究不妥，也就把那几句鄙夷甄复的话憋了回去。

两人又闲聊几句，张母被逗得轻笑不止，要不是知道人家是特意来找自己儿子的，还真是舍不得这么快放人走。

“好了，你去找瑾儿吧！那孩子平日里就不大爱话，今儿回来感觉还更闷了一些，你多体谅体谅他，那孩子跟你在一起，能学到你一半的巧嘴也是好的。”张母语重心长道。

“夫人过奖，文龙兄那只是内敛，不轻易显山露水罢了。”长安拱手，笑话，张文龙不会话，那世界上就没几个会话的人了。

辞别了张母，终于可以见到张文龙了。

长安被人领着，到了张文龙的院子里。

张文龙的院落很大，里面种了一片的翠竹，翠竹种的很密集，给人幽深静谧之感，穿过层层翠竹，这才能看见里头的屋子。

“文龙兄。”长安招手。

看到张文龙时，他正在给几盆珍贵的植株浇水，一派悠闲自在的样子，听到李长安的声音，这才抬头看去。

“子初。”张文龙点头，一面放下了手头的木瓢。

长安笑着走过去，“文龙兄，叨扰了。”

“难得子初愿意光顾我相府，哪里敢称叨扰二字。”张文龙淡笑道。

下人在院子里摆了茶点，两人坐下，张文龙问：“子初今日如何有雅兴来找我？”

长安大大方方道：“我是来赔不是的。”

“何来赔不是一？”张文龙面色平静，喝茶的样子行云流水。

长安有些犹豫了，“就是……就是上午的事情，你是不是生气了，都是我的不是，我以后再也不看什么劳什子话本子了，你得对，我们是该多看那些正经书。”

张文龙端起茶盏的手一滞，面上突然浮起恰到好处的笑意。

“我怎会生气？原本也不是子初的过错，更没有赔不是一，子初不必介怀。”

长安有些急了，她知道张文龙不会在别人面前暴露自己的情绪，可她以为他们已经是友人了，或许是她操之过急了，长安忙平息自己的语气，端起自己的茶盏，站起来笑道：“不敢你怎么，总之，子初当文龙兄是朋友，今儿的事就是子初的不是，子初以茶代酒，向文龙兄赔不是，希望文龙兄大人大量，饶过子初这一回。”

罢，一口喝完了杯子里的茶。

张文龙捏着手里的茶盏，抬头笑问李长安，“如子初所，朋友之间是否应该坦诚？”

“自然。”长安疑惑点头。

“在文龙看来，子初实在不够坦诚。”张文龙留下这句话，自顾自起身进了屋子。

李长安愣在原地，她不够坦诚？这是什么意思？是不相信自己以后不会再看话本子了吗？

还是……

长安一惊，他不会看了那个话本子以为自己暗恋他吧？所以觉得自己是……变态？完了，这下真是解释不清了。

长安想要哀嚎一声，但又得忍住，坐在原地有些生闷气，怎么就这么难哄呢？

一个人坐在外面闷闷地喝茶，一边喝一边嘟囔几句。

张文龙站在窗边看着，终究是有些心软，罢了，她一个女子，自己何必这般揪着不放？坦诚这件事情也怪不了她，女扮男装是欺君的罪，换谁都得心翼翼。

张文龙垂眸，终究是有些莫名的不舒服，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般矫情了？这还是等着人来哄不成？

不知不觉，他在窗边站到了傍晚。

长安已经喝完几壶茶了，堵着气不肯走，她就不信张文龙不出来，不清楚她还就不走了。

吱呀一声，门开了，张文龙终于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色不早了，子初早些回去吧！”

一出来就逐客，长安不觉露出平日里朝李维撒娇的样子，委屈巴巴道：“怎么了？”

张文龙叹口气，感觉她的眼神湿漉漉的，就像一只落在暴雨里的花猫，终究是心软了，“不怎么。”他笑道，“没有怪过你，早些回去吧！时而已，我不会放在心上，明学堂再见。”

长安眼睛一亮，“好好，十分感谢，十分感谢。”

张文龙无奈笑笑，这哪是一只落难的猫啊？这就是一只收起爪子的豹子，如果李长安不是女子，他毫不怀疑她会接李维的班，成为自己未来最大的敌手之一。

张文龙送李长安到张相府门口，目送她上了马车，“明见。”长安挥手。

“嗯。”张文龙点零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