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二十年四月十一日，今天是弘治帝六十岁寿诞，百官休假三天，普天同庆。

百官都是早早起床准备，帝都的主街道用彩缎等装饰起来，百姓们都穿上最鲜艳的衣服，四处歌舞升平，杂耍的、唱戏的、舞龙的……到处都是，热闹程度简直不输年节。

相府门口早早摆好了香案，香案上供着一个香坛，香坛朝着皇宫的方向，里面插了几支香烛。香坛的边上摆着李维进献的贺礼，另一边是李维书写的一幅贺表，香坛两边的幡子上大书：普天同庆，万寿无疆。

小长安穿红挂彩的跟着李维出来，两人在自家香案前祭拜祝贺，小长安努力看清隔壁武宁侯府的礼物，他们香案上摆的是一个丹凤呈祥玉屏风。

小长安见了，对自家爹爹道：“你瞧瞧人家送的什么？多体面大方啊！”

李维笑道：“人家那是百年的簪缨世家，人家家底丰厚，爹爹还要留着钱养你啊！再说了，那些人挖空心思送陛下贺礼是为了什么？不是为了在陛下面前混个脸熟，就是为了攀比呗！你爹需要吗？”

小长安禁不住笑道：“是是是，您说的都对。”

皇帝的寿辰是个大日子，皇帝一般是一早就要领着儿子们在宗庙祭祀，感谢列祖列宗的荫庇，祭祀的时间很长，由礼官主持，皇帝还要诵读祭祀的文稿，一叩一拜都有章法。

祭祀完后，皇帝和皇后乘坐轿辇出宫，百姓于沿途庆贺，随行的大队人马有专人负责撒铜钱，帝后携手巡视帝都，即使接受百姓们的朝拜，也是一种对百姓的恩赐。

游行人马众多，一般走的是帝都的主干街道，不会过小长安他们这条街的，但该有的礼数还是一样也不能少，若是被礼官知道参一本，懈怠皇帝的生日可不是好玩的。

李维还要准备中午进宫朝贺用膳的事宜，小长安就跑去看帝后出游了，浩浩荡荡的人群从皇宫出来。宫女们穿上身着粉色纱裙，有的曲手提着香包，有的托着彩盘，也有持着五彩花灯的……太监们则是一身蓝袍子，有的打着羽扇，有的举着华盖，有的捧着玉净瓶……

侍卫们都是精挑细选的，一个个龙精虎猛气势不凡，披坚持锐英气逼人。

负责撒铜钱的是年纪小些的宫女太监，手里提这个大篮子，篮子里装满了铜钱，铜钱堆里还混杂着一些粉色的花瓣，一把把铜钱撒下去，也有娇嫩的花瓣随风而落。

铜钱落地，百姓们喊声震天，有的孩子吞了把口水，刚想要伸手去捡，就被自家爹娘摁住了头，等到队伍过去，人群一拥而上，片刻就抢了个精光。没抢到的人气馁的在原地转了几个圈，然后只得认命的叹口气，捡起地上的一片花瓣揣在兜里。

这样又好玩又有钱的节日，孩子们巴不得天天都过，一个个拿着串糖葫芦，追在舞龙的尾巴后面跑。

帝都很大，主街道游完也差不多到午间了，帝后回宫，有一定品级的文武百官领着正妻和嫡出子女进宫朝贺。

皇宫外车马不绝，管理的太监忙得焦头烂额的，手忙脚乱的指挥着手底下的小太监。

一家一家的进了皇宫，下人们小心捧着主人家精心准备的贺礼，男子们抬头挺胸阔步前行，女子们盛装打扮浓淡相宜，未出阁的小姐们举止有礼，娇俏的脸上挂着恬淡的笑意。

小长安也跟着父亲进了宫，后面雷云捧着一个锦盒，盒子里装着李维精心准备的三幅字画。

众人先在大殿向弘治帝行礼，然后一一按品级地位坐了席，世家官员们和他们的正妻嫡子邻案相坐，未出阁的姑娘们可以坐在自家席位的后头，后面也有案几，只是隔了一层轻纱。

帝后坐在上首，百官依次而坐，小长安和李维坐在一起，上边就是史侯府二房甄复一家，美酒佳肴被忙而有序的宫人们一一呈上来，皇帝举杯遥祝，众人跪下贺喜，皇帝又举杯遥祝，众人又跪下贺喜，皇帝再举杯遥祝，众人还跪下贺喜。

终于，皇帝不举杯遥祝了，众人也就终于安心坐下了。

到了现寿礼的时候了，先从皇后开始，再到后宫众妃，再到皇子皇女，然后轮到百官献礼。

皇后献上了一件亲手用金线绣制的龙袍，长宁也是亲手绣制的礼物。百官有的送了四龙酒樽，有的是如意吉祥彩绘瓷瓶，有的是仙鹤献礼屏风，有的是百颗刻有万寿无疆的金寿桃……

快到李维的时候，小长安都替他捏把汗，你说你堂堂一当朝宰相，前面大家都是送金送银送玉石的，到了你这里就是干巴巴两幅字画，你瞧瞧这落差吧！

终于轮到李维献礼了，李维施施然站起来，对帝后行李，然后接过下人手中的锦盒，走到了帝后下首处。

众人的视线都落在李维身上，弘治帝眼中也有好奇的神色，李维打开锦盒，众人看到了盒中的三卷字画，有的觉得有些扫兴，有的面带讥笑之色，有的却是好奇……

小长安吞了口口水，只见李维先拿起最上面那一卷字画，李维将它展开，先呈现在帝后面前，然后转过身给后面的人也看了看。

李维转身片刻，又转过来面对弘治帝，恭敬道：“这是我朝开国第一代宰相的手书，上面写了他为官的心得，以及对后世官员的劝告勉励，微臣以此献陛下万寿，实表我大周官员都能勤勉克己，于陛下尽忠，于家国尽义，于后生百姓尽德。陛下万世之君，气吞寰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维这么一喊，弘治帝眉目舒展，慕皇后也面带笑意，其余人也无奈又得跟着他跪下，高喊万岁，万万岁了。

弘治帝笑道：“好，难为你有心。”又转头吩咐福禄道：“将李相所呈之卷一一传递下去，让文武百官都看看，共同领教名相之论。”

福禄接过画卷挨个儿递下去了，李维又拿起了第二个卷轴。

“这又是什么？”弘治帝问。

“陛下过目便知。”李维淡笑着打开了卷轴。

这是挺大一幅画，弘治帝让人呈上来细看，只见上边画的是今日游行之景，弘治帝惊讶道：“这如何得来？看这墨迹也不像才画不久啊？”

李维笑答：“回陛下，这是臣数日前所绘，街坊百姓是臣比照年节盛况绘之，陛下车队是臣翻阅礼法典籍所得。”

“妙极，爱卿真是费了心思了。”弘治帝点头赞道。

“微臣之幸。”李维荣辱不惊。

第二幅画卷放下，李维终于拿起最后一幅，众人都面含好奇期待之色，这幅卷轴是最大的，只见李维横向慢慢展开。

这幅卷轴周围用金线绣边，打开的画卷上满是收寿字。

“这……”弘治帝面带惑色，指着画卷问道。

李维让人展开画卷，不卑不亢道：“这上面有一百个寿字，其中只有一个是臣写的。”

“其余的呢？”弘治帝问。

“其余的都是布衣百姓写的，微臣造访过一位百岁老人，那老人儿孙满堂，福寿双全，微臣向他表面来意，那老人说他不识字，从来没有写过字，微臣原本遗憾要走，但那老人却不愿意了，他说是为陛下献一份力，那他一定万死不辞，更别说一个寿字，硬是让微臣教他写寿字写了一天，老人不知写了多少个寿字，纸张也堆了一叠，他就是不满意，说一定要写好，一直写到深夜微臣都昏昏欲睡了，他才写出个满意的来，然后就写上了这画卷了。”

“其余的也都是市井百姓百姓们写的，从上至下，从老至幼都有，都是面带敬畏，满怀虔诚的为陛下书写，有的自己不好的甚至闭门几天写寿字，只求臣能给他留一个位置。陛下之恩加于四海，万民诚贺，可见一斑。”李维掷地有声，面带与有荣焉与崇敬之色。

“好。”弘治帝大喝一声，“好啊！”弘治帝朗声大笑起来。

慕皇后一笑，连忙带头跪下恭祝弘治帝得万民敬仰，如宏日齐天。

李维面无骄色，平静地退了下来，小长安和她的小伙伴们都惊呆了，自家爹爹哪来那么多鬼点子，自己还被他说得有些激动了。

李维归了席，小长安不满道：“爹爹你骗人，你这哪是小手笔，你这礼一出，后面的人才是上不得台面了，那些送金送银送玉的反而显得没诚意又俗气了。”

李维笑道：“爹哪有骗你，确实是三幅字画，只是礼物是死的人是活的，再好的礼物没有一张会说的嘴也失色，再寒酸的礼物加上三寸不烂之舌也会发光。”

“爹你倒好，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你看看别人的脸色，一个比一个好看，现在献礼这位都气短了。”小长安失笑道。

李维摇头道：“金银宝贝谁人不喜欢？谁人嫌够的？你爹可不敢说将别人都比下去了。”

百官献礼完毕，众人又按流程跪下磕头贺寿了，又是一番起起跪跪，终于礼节告一段落，开席上歌舞了。

小长安有些期待，因为她会看到姐姐们。

刚开始是宫里乐师舞女们的奏乐舞蹈，宫里的乐师舞女自然也是一流的，百官看得认真，但也不觉有什么惊艳的。

几场过后上来两个女子，小长安不认识她们，但感觉她们一定是“枉断肠”的人，二人一人持剑，一人敲鼓，持剑那人正是得凛陌夸奖过的，“枉断肠”的主管人，公孙大娘的再传弟子——疏影。

疏影不管是年龄还是受教都比凛陌足，所以疏影的剑舞自然也比凛陌好些。

疏影挺身直立，锋利的银剑背在身后，随着鼓点由小到大，由轻到重，疏影凤眸一睁，侧身挥剑往地上挑去，鼓点密集她就身影如风，鼓点舒缓她就轻柔如叶，剑花挽在手心，脚下步伐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鼓点如疾风骤雨，如滚滚春雷，持剑而立的女子势如游龙，惊心动魄的美艳。

一舞毕，一时没有人回过神，便是帝都那些自诩舞艺过人的大小姐们也是满眼惊艳，不管是文臣武将，对这两个女子的第一反应都是叹服，舞剑那个自不必说，绝对是站在此道顶峰之人，便是击鼓那个也是绝佳的，那样的定力，那样的力度，那样游刃有馀的控制，多少年才到如此地步。

“不负盛名，果然不负盛名，厚赏。”弘治帝心情大好。

后面的歌舞中，“枉断肠”的姑娘们都是穿插其中，凡上场的，没有不得赞赏敬佩的，有那些痴迷舞蹈乐器的小姐们早就眼冒金光，恨不得马上去讨教才是，宴会的气氛一时被推到高潮。

终于看到小长安心心念念的姐姐们了，这次她们是四人一起上场，只见紫韵怀抱琵琶，海棠双手抱琴，葳蕤穿着月白色间变淡蓝波纹的舞裙，玉兰只一人，无乐器傍身。

小长安大约知道了，只见紫韵、海棠、玉兰三人站在一侧，葳蕤在中间。

琴弦铮铮回荡在殿堂，琵琶才跟着起调，调子一起，小长安就知道这是那首荡气回肠的《春江花月夜》，果然就见玉兰开了嗓，平日里吊嗓子的效果就出来了，和平常说话不一样，音色美了许多。

葳蕤闻声起舞，她跳的不再是热烈如妖的舞蹈，而是皎皎如月，轻柔如波浪拂过细沙。葳蕤是有一身锋芒的姑娘，只有在对着亲近的人时才收起尖刺，不知她此时想的是谁，温柔如月，眉目含情。

玉兰的歌声清越婉转，她闭目深深浅浅的唱着，哪里还像平日里不着调的姑娘。她们都是这样，一旦进入舞乐便像变了个人似的。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大家如痴如醉，小长安却要好些，因为她见过更好的，葵姬简直就像是天生的舞者乐师，她一个人弹唱跳，却将那舞那乐那曲永远定格在小长安心里，那时空前一定也是绝后的，世间只会有一个葵姬。

玉兰唱的也好，歌声中到底少了一丝空灵缱绻；葳蕤舞得极好，这到底不是她的风格，她心中挂念一人而舞，葵姬的心里却只有那一片海天相接，无边月色。

歌舞渐歇，宴会过半，也变得松散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