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哥一行人离去后，两个小厮还在进行着他们的任务。

他们找到了那个被救小孩的母亲，母亲还在抱着孩子哭，哭声中一分是后怕，另一分大概是愧疚吧！明明恩公在前，自己却不敢为了报答他得罪权贵。

小厮甲喊了一声：“夫人。”

那妇人抬起头，小厮甲蹲下身，小声道：“您儿子差点死在马蹄下，那畜生还敢强词夺理打伤那位侠士，这样的人不受责罚就实在没天理了。”

那妇人抱紧孩子，缩了缩脖子，怯怯道：“你们要说什么？”

小厮乙继续道：“我们给您支个招，您去吉祥街找赵御史，赵大人刚正不阿，他一定会为你们做主，让那个公子哥受到应有的惩戒。”

这个赵御史是小长安告诉小厮们的，李维对外人正经，但在自家女儿面前就是个话唠，朝堂上那些八卦但凡他知道的，就没有小长安不知道的，总是津津有味的跟小长安说起。

这御史他也跟他说过，御史虽然权力不很大，却是皇帝的眼睛，御史之间也是鱼龙混杂，有要钱的，又既要钱又要名的，也有只要个名节的。

赵御史就是这么个只要名节的，小长安他爹说，连弘治帝都嫌弃他，说他就像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弘治帝都不敢太招惹他，生怕老赵一个激动，撞死在他的金銮殿。

偏生这老赵，人是愚直了些，却有一堆小迷弟，后进来的年轻御史们听了他的事迹，有许多敬佩的，觉得自己终于在黑暗的官场里找到了榜样，纷纷跟着赵御史，赵御史写什么，他们写什么，赵御史参谁，他们也参谁。

那妇人听了，却是惶恐的放下孩子磕头，“求各位大人放过民妇吧！民妇只是小百姓，不敢参与大人们之间的事情，求大人了。”

两个小厮相视一眼，觉得自家少爷真是料事如神，小厮甲放柔神色，扶住妇人道：“我们家少爷说了，也不强求，毕竟差点被踩死的不是他儿子，少爷只要我们转告您一句，这次有人差点伤害您儿子，有个呆子站出来了，而当上天知道了您是这样一位母亲，下次您儿子要是还遇到危险，不知道上天还会不会又安排一个呆子。”

小厮乙继续道：“还有，您实在不必担心自身安危，我家少爷是李相的公子，那个畜生他爹在我家老爷面前不值一提，我家少爷说了，他爹要是还护不住你们几个小百姓，那他爹这宰相算白当了。”

小厮甲点点头，接着道：“言尽于此，夫人自己珍重吧！”

一旁的孩子还在啜泣，拉了拉自家娘亲的衣袖，泪眼婆娑的看了妇人一眼，又钻进了妇人怀里。

也不知道是被孩子唤醒，还是被哪句话打动，妇人突然抬头，拉住小厮甲的衣袖，急道：“官爷，等等。”

“夫人还有事？”小厮甲问。

“民妇去。”妇人咬牙，抱紧怀里的孩子，眼中难得有了坚定的神色。

两个小厮没有过多的反应，只是将那个公子哥的身份告诉了她，又让她最好带几个围观的百姓同去。

百姓们有的看到有两人找那妇人，也偷偷靠近想听点什么的，听了这话，又对上两小厮的眼神，一个个都欲跑开，两个小厮及时上去拦住几个，正色道：“今天她的孩子出了事没有人愿意站出来，那明天这样的事落在你们孩子身上，希望大家有幸能遇到良人！”

百姓们犹豫着，小厮的声音不小，有几个百姓听了，叹口气，主动站了出来，愿意去帮忙了。

小厮甲交代他们：“有一说一，切忌添油加醋，公报私仇。”

几人答应下来，两小厮这才一拱手离开。

“毕竟是李相的公子。”有人叹道。

当街纵马的闹剧落幕，两个小厮表现不错，小厮甲叫雷云，小厮乙叫煦风。

小长安扶着呆子走在回家的路上。

呆子对小长安一揖，腼腆地笑笑，“李兄，今日多谢相助，如有机会，远泽一定报答。”

“你不记得我的字了？”小长安佯怒道。

“自然记得。”呆子急忙摆手，有些惶恐。

“那你老是李兄李兄的叫，我还比你小呢！还以为你是忘了我的字。”小长安拍拍他的肩膀，笑道。

“是远泽愚昧了，子初见谅。”呆子不好意思笑道。

小长安点头，又道：“今日之事也不必谢我，你做得对，我爹爱民如子，身为他的儿子，这是我分内的事。”

听了这话，太史恪终于鼓起勇气看了小长安一眼，又是一揖，敬道：“李相大德，子初亦不逊色，远泽实在敬佩，自愧不如。”

别人说这话或许有溜须拍马之嫌，但这呆子可不会。

小长安笑道：“好啦！你还自愧不如呢！看你同那公子哥理论时胆儿那么大，怎么现在又这么小心了？”

听了这话，呆子不说话了，低着头发呆。

小长安也没有喊他，她也知道，太史恪毕竟只是个布衣，平日里又是一幅怯懦的样子，支持着他站出来为那些百姓说话的，不是任何一个贵族，而是自己心里的圣贤书，是自己的信义。这样的呆子是可遇不可求的，这样怯弱的勇气才是最可贵，也是最坚定的。

我能不能成为他的后台呢？小长安这样想着，也这么说了。

“远泽兄，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你不好意思拿甄复说事，就提我的名字，当然，也要告诉他们我爹是谁。”小长安认真道。

太史恪惊讶抬头，复又道：“远泽不敢连累李相，狐假虎威。”

小长安知道他是那种生怕麻烦了别人的人，也不强求，只是跟他提个醒，又笑道：“不说这个，总之，我们现在算是朋友了吧？”

太史恪一怔，马上又是一揖，正色道：“荣幸之至。”

小长安一笑，回了一揖。

送太史恪去了医馆，小长安悄悄给了大夫一些银子，要她意思意思收太史恪几个钱就是。做完这些，她才快速地回了家。

回到家，小长安去书房找李维。

李维正在写奏折，听见开门声，知道是小长安回来了，“知道回来啦？”李维头也没抬的说道。

小长安绞着手指，不好意思地高喊道：“爹，我又闯祸啦！”

李维被她吓得笔下一滞，得，这份奏章是毁了。好像也不是第一次了，李维安慰自己。

李维有了一次经历，这次淡定一些，放下笔道：“我的儿，你这话三天前爹才听过，你今天怎么又给爹加了个‘又’字回来了呢？”

小长安打着哈哈，害羞地捂着脸，时不时偷偷地挪开手掌看爹爹一眼。

李维无奈，笑骂她一句，这才问道：“说吧！又是哪个家伙招惹你了。”

小长安将刚刚的事陈述一遍。

李维沉默半晌，点头道：“你做得对，剩下的爹来处理就好，你快去把脸上的伤处理一下。”

小长安笑道：“没事，都是小伤。”

女儿家的脸最是娇贵……话到嘴边，李维看了眼满身朝气的女儿，又咽回了这句话，只是道：“你那个叫太史恪的朋友倒是不错。”

“的确很好。”小长安笑道。

“对了，爹爹。”小长安突然道。

“嗯？”李维抬眼问了一声。

“就是那些百姓……”小长安叹息一声。

李维知道女儿的意思，面带柔色，温声道：“别去责怪他们，百姓生活不易，帝都的百姓已经好很多了，这事放在稍远些的地方，你就是说破喉咙，也未必会有人愿意站出来，不怪你就已经不错了。”

小长安面色不愉，低着脑袋答应一声，李维见状，起身走到女儿身边，摸着自家惹祸精的头，“安儿，今日的事也算让你摸到了一些边角。”

“什么边角？”小长安仰头问。

“爹爹为什么为官的边角。”李维收回目光，慢慢走到门口，打开书房的门，背手看着外边。

小长安呆呆地看着自家爹爹，他的面色柔和，目光坚定，眺望着远方，光洒在他的身上，就像是圣人一般。可他只是个凡人，小长安知道。

“爹爹，值得吗？人心多变，要是被误解，不会很委屈吗？”小长安眼中有泪。

“冷暖自知。凡事要是首先考虑值不值得，其实你心里就是有些觉得不值了。人活一世，有些人汲汲营营，有些人守着万贯家财入土，有些人却可凭一己之力推进历史百年进程。人这一生不短，我李维虽然不是天纵奇才，但也能做些有意义的事吧！”李维说着，看了小长安一眼，眼中盛满笑意，他说完，迈步出去了。

片刻后，小长安才出来。

雷云、煦风两个回来了。

“都办好了，一路偷偷看着他们进去的。”雷云拱手道。

“到底是原来跟着父亲的人，就是会办事。”小长安赞道。

“少爷过奖了。”两人道。

“这事干得不错，去领赏吧！”小长安笑道。

“谢少爷。”两人行礼下去了。

赵御史不愧是赵御史，效率就是高。这不，当天傍晚奏章就送到了弘治帝案桌上，一同送来的还有李维的奏章。

弘治帝看到赵御史又上周章了，倒是来了兴致，不知道又是哪个家伙要倒霉了，弘治帝兴冲冲地翻开赵御史的奏章，一目十行，没过多久，弘治帝看完了，他默默地合上奏章，有些出神。京兆尹的儿子虽然让人很生气，但赵御史也悄咪咪讽刺了他几句，别以为他看不出来，弘治帝努力地顺着气，咱不生气，咱不跟一个老匹夫一般计较，弘治帝气呼呼地想。

老赵怪自己没用，大臣的儿子们一个比一个纨绔，自己虽然是君父，但也不是是个儿子就管啊！人家又不是没爹。这次姑且放过你，下次再骂我，保证治死你。弘治帝暗戳戳想。

京兆尹儿子这事他有了计较，养不教父之过，这个京兆尹办事倒还算妥帖，一时也难得再挑别人，先敲打敲打就是。

弘治帝让人拟旨，京兆尹教子无方，纵容儿子当街纵马，还不思悔改，按《大周律》赏他儿子杖三百，再有下次，这个京兆尹你就不用当啦！去大牢颐养天年吧！

整理完这些，弘治帝又拿起李维的奏章，奏章里也提到这事，说自己儿子看不过去，仗义出手，打了京兆尹公子一顿，还望陛下宽恕犬子年少轻狂！

怎么又有他儿子，弘治帝兴致又提起来了，三天前不是才提到他吗？这么频繁出现在奏章里的人可不多。每次都能全身而退，就算是有个好爹，自己应该也不笨吧！弘治帝想着。

然后弘治帝又看到了京兆尹的奏章，倒是请罪的，说自己没教好儿子，儿子当街纵马，多亏了李相的儿子替他教育。

居然不是告状的，这个京兆尹倒算聪明。弘治帝合上奏章。

至于这中间最关键的，救下一条人命的太史恪，从头到尾没有一个人提到名字。毕竟他只是个无名小卒，还不值得浪费笔墨。

李维倒是想提一嘴，又怕弘治帝以为太史恪是他的人，以后要是影响到那小子的仕途就得不偿失了，所以也干脆一笔带过。

至于这些，小长安哪里知道，她正躺在榻上让紫襄处理伤口。

紫襄看着她脸上的伤，皱眉道：“少爷也真是的，看来以后还得奴婢跟筱灵轮流去接少爷。”

小长安拉着她的衣袖，哀求道：“好紫襄，我这也是为了救人吗！”

紫襄看她一眼，淡淡道：“奴婢不在乎别人的死活，只在乎少爷的。”

紫襄说完，端着盆子出去了。

“这回奴婢也支持紫襄姐姐。”筱灵吐吐舌头，跟着紫襄出去了。

“两个管家婆。”小长安笑骂道。

小长安躺在榻上，还是想着白日里的事，她做事毫不顾忌，爹爹却不能，一个史平侯府，一个京兆尹，自己这样算不算在到处给爹爹树敌？

以后还是不要再随便招惹别人了，做事再小心些，小长安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