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姐儿，今儿又帮你师父坐诊呢？”一个中年妇人开口道。

案几前的少女抬起头，看见来人，笑道：“是王婶子啊！您说的是，师父就会偷懒，一准又跑到哪里玩去了，把我这个徒儿就丢在这里做事。”

妇人爱怜的看着她，又笑了：“你这个促狭鬼，倒打趣起你师父了。”

少女也笑了：“婶子是来拿伯伯的药的吧！”

妇人点点头，又道：“也给你和你师父做了些点心，将就着吃吧！”

少女起身去柜台里找出准备好的药包，闻言又笑了：“您的手艺还说是将就，那我做的东西还能吃吗？”

妇人失笑：“行了，小嘴越来越甜了，每次都被你夸得晕头转向的。”

少女找出了药包，递给妇人，妇人接过，看着眼前少女简单的衣着，一条长长的辫子到了腰间，妇人摇头叹气。

“你师父虽说是极好的，但究竟是个男子，你身边没有个女长辈到底不便，你看看你，别的姑娘这个年纪都是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你倒好，白白辜负了你这么俊的一张脸。”

妇人放下手中的东西，拉着少女坐下，解散她的发辫，重新替她束起头发来。

少女乖乖的坐着，任由妇人摆弄，脸上满是开心的神色。

这个少女就是小长安，她现在已经十一岁了，脸已经长开了些，隐约可以看见美人之姿了。

妇人总爱夸奖她的容貌，小长安也知道自己长得算上等的，但是单论样貌，同卫芷比起来还是不及的。

想要判断一个人的样貌如何，回头率是一个标准，但是还是不算准确，毕竟成人都有自己的心思，也会去克制自己。最直白的还是看小孩子的反应。

虽说大多数人都抨击以貌取人，但是看脸并不是长大后才滋生出的弊端，而是生来就有的。比如说小长安和隔壁巷子里的二丫，二丫心地善良，但样貌丑陋，巷子里一岁左右的孩子们有的看到她就哭，不论她脸上的表情多么柔和。而小长安呢！只要她对他们笑笑，他们一准也会对小长安笑，有的甚至主动要她抱抱。

但这也不是绝对的，不管多美丽或多丑陋的人，只要彼此相处久了，他的脸带给你的感官冲击都会大大降低，不会再有初见时的惊讶。就像巷子里的孩子们，三岁左右开始懂事的孩子就没有讨厌二丫的，因为她的确是个极温柔的姐姐，孩子们看她看多了，也就习惯了她的样貌，反而依恋于她的温柔。

小长安送走妇人后，老人回来了。

“师父，你去哪了？明知道徒儿医术不好，你还要徒儿坐诊，幸好上午没来什么病人。”小长安嗔道。

老人笑道：“你还好意思说，怎么教你都教不好。”

“我又不想当大夫，学不好也没关系吗！”小长安不好意思地笑道。

老人点点她的额头：“你呀！长人不长智。”

这话小长安就不同意了，佯怒喊道：“师父~”

老人关了医馆的门，坐到了案几边。

“怎么了？”小长安疑惑。

老人面无表情：“你四岁随为师出来，现在也已经十一岁了，是时候启程回去了。”

“真的？”想到可以见到爹爹了，小长安眼前一亮，内心雀跃不已，恨不得立刻飞回去。

“自然是真的，这原本也就是师父和你父亲约定的期限，我们明天一早就启程，如何？”老人淡淡道。

“好！我就去收拾东西。”小长安答应一声，开心地跑去了屋子里。

老人看她急匆匆跑远，摇摇头，喝了杯水，起身开始配药。明天就要走了，还有好些人家以后的药要配好，老人手头停不下来。

这天晚上，小长安辗转难眠，满脑子都是与李维的重逢，快七年了，爹爹都快四十岁了，她不孝顺，不知道爹爹可还好，还有管家爷爷，还有……谢骁。

第二天，小长安顶着对黑眼圈爬起来，跟着师父一家家去送药包，很多衣服也送给了别人，毕竟带不了那么多行李，倒是大半的书都带了。

相邻们都挺不舍的，毕竟这对师徒的确是极好的，好多有适龄儿子的人家还打着小长安的主意，眼见着人家就要走了，哪里舍得啊！

王婶尤其喜欢这个孩子，简直把她当做半个女儿看待，原本也想聘她做自家儿媳，结果自己男人不让，说她没有眼力见，说这对师徒一看就不是普通人，说小长安比他见过的一些富贵人家的夫人还出色，他们这种人家是娶不起的，会折了运道。

王婶其实也隐隐有这种感觉，被自家男人这么一说，也就断了心思。

小长安和老人要走了，王婶泪眼婆娑的拉着小长安的手，啜泣道：“要回来看王婶啊!要听师父的话。”

“知道啦！”小长安温柔地笑着，抱了抱眼前的妇人。

邻里没挥手道别，师徒两谢过大家这些年的照料，离开了生活了三年的玚都。

师徒两走在大街上，慢慢地朝城门口走去，茶馆里隐约传来一群书生争论的声音，老人笑了，摇头叹息道：“师父到底老了，人算不如天算，还是你爹爹比较有远见。”

小长安不解：“师父，你在说什么啊？”

“师父错看了一个人。”

“谁？”

“你卫姐姐。”

“卫姐姐？为什么？”小长安更加不解。

老人笑笑：“当初两国联姻的时候，师父断言此女处境艰难，不会在晋国好过的，没想到她这么争气，不仅怀上孩子，一举得男，还占了天时。有些东西一次是运气，两次三次就是本事了，这个姑娘不简单的。”

“卫姐姐是很厉害，但这又跟爹爹有什么关系？”

“你爹爹当年曾反驳了师父简单的判断，觉得这个皇女是有出路的，虽然他最后附和了为师，但师父看得出来，他其实并不同意为师的看法，只是应着师父是长辈，所以保留了自己的想法。”

“这样啊！”小长安点点头，又安慰老人：“这有什么，毕竟谁也想不到八宝出生那天会有祥瑞之象。”

老人摇摇头：“作为一个出色的谋士，天时是必然要计算的。虽然人说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但其实也不准确，天时其实是起到决定作用的。”

“比如说这次，要不是那祥瑞之象，坐上皇位的可能就另有其人了。还有史书上记载的一次著名战役，原本一方人多势众，眼看胜利在望，突然就飞沙走石，一股大风吹断了这方的帅旗，然后大家就都慌了，以为主帅出事了，一时军心涣散，弱势的那一方趁势纵火奋击，斩首数万，瞬间胜负的风向就变了。由此可见，天时之重。得此先机者，如有神助，自然万众归服。”老人继续道。

小长安点点头，表示了解。

老人又道：“丫头，等你长大后再遇上卫芷时，你要小心。”

小长安一惊，抬头看向老人。

老人也看她一眼，这才道：“你那时是还小，对谁都没有威胁，人在小孩子面前都容易放松警惕。可等你大了就不一样了，大人的心思重，她也会开始防着你。你之所以这一路遇见这么多疼爱你的人，一方面是你确实讨喜，最重要的还是应着你是个孩子，没有谁会跟一个孩子过不去。”

小长安垂眸，她当然知道了，这个世界上不缺恶人的，只是她还没有遇上罢了！

老人按着她的头：“也不必多想，老天爷安排你遇上的每一个人都有他的用意的，他们都在潜移默化的影响着你，这是不可避免的。你需要做的就是坚守一些你认为重要的东西，这是极难的事。”

师徒两出了城门，这是老人的故都，可她没有在老人脸上看到眷恋。

美不美，乡中水；亲不亲，故乡人。家乡每每能博得远方游子的思念，不仅仅是因为满含回忆的景物，更多的是有想见的人。而师父，他在这里已经没有想见的人了，只有回忆。

小长安告别了玚，师徒两一路往周国帝都赶去，就要回家啦！

一年后，

因为是回家，师徒两没有过多停留，挑了近路走，只花了一年就到了帝都。

小长安已经十二岁了，她可没有忘记自己在帝都的身份是男子，一路上都是在穿男装，也学会了将脸抹黑些，将眉毛涂浓些，声音也在师父的教导下有了模样。

这天下午，两人跨进了帝都的城门，小长安一脸激动，走得很快，可眼见着相府就在眼前了，小长安却有些犹豫了。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近乡情怯吧！

小长安呆呆站在相府不远处不动，老人也不催她，同样安静的站在一旁。

突然，相府里走出来一个人，小长安看见，下意识就想躲，老人及时拉住了她。

原来是管家赵伯，只见赵伯从里面走出来，四下张望着，转头看向这边，先看到的是老人，赵伯一怔，又呆呆地看着老人身侧的少年打扮的人。

“长这么高了……”赵伯双手颤抖，喃喃一句，冲门房喊一声：“快，快去，快去告诉老爷，少爷回来了。”

门房先是一惊，四下打量，看到小长安后又是一喜，连忙飞也似得跑进去。

既然都看见了，小长安也就不躲了，往赵伯走去，赵伯疾步跑过来抓起她的手臂，激动道：“可算回来了，老爷一年前就让老奴天天来门口看看，今天终于看到少爷了。”

“都长这么高了，也越发俊了。”赵伯眼中有了泪光。

“赵爷爷，安儿好想你。”小长安抱住了这个老人。

赵伯有些拘谨的松开她，又对老人笑道：“阿翁辛苦了，我们先进去吧！”

三人一同进了门。

另一边，

下人飞奔着进屋，跑的太快，不小心扑倒在李维的屋子里。

“怎么回事？稳重一点。”李维正在写着奏疏，思路被打断，有些不爽。

下人跪在地上，激动地指着屋外，大声道：“老爷，是少爷，少爷回来了。”

吧唧一声，李维那蘸满墨水的毛笔戳到了快写完的奏章上，李维丢下毛笔，急急地起身往外跑去，跌跌撞撞的。

“赏。”李维只给那个下人留下了这么一个字。

下人拍拍衣裳站起来，摇摇头道：“还说我不稳重！”

李维冲到门口，看见了自己日思夜想的女儿，眼睛恨不得黏到她的身上。

“爹爹。”小长安看到了父亲。

小长安疾步冲上去，扑进了父亲的怀里。

“我的儿。”李维紧紧地抱着她。

“终于回来了，爹爹想死你了！”

“孩儿回来了，爹爹。”小长安眼中含泪。

今天，阖府上下都是一片欢喜，尤其是那些老资历的下人们，他们是看着小长安长大的，知道这个孩子的好，也知道李维到底有多疼爱他。

李维一开心，整个相府都得了赏赐，比年节时还丰厚，下人们喜气洋洋，出去采购时，逢人就说：“我家少爷回来啦！”

帝都人一传十，十传百，几乎全部都知道了，连皇帝也被人告知了，又是跟十年前一样的热闹，大街小巷议论纷纷。

李维可不知道，仅仅一个下午，自家宝贝女儿回来的消息就已经全城皆知，他只是忙着大量自家闺女，问东问西，便是李相，与普通人家的父亲又有什么两样。

李维拉着自家闺女问了一个时辰，这才想起一旁还有个阿翁，他讪讪一笑，有些不好意思。

“安儿这些年多亏阿翁照料了，您的确教的非常好，长佑现在无比庆幸当初的决定，请阿翁务必受长佑一拜。”李维对老人道。

老人及时扶住他：“你这么客气做什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老头子对她倾囊相授是应该的，没有谢的必要。”

听老人这么说，知道他是不客套的人，也不举例了，只是笑着问老人：“阿翁以后就住下来吧！”

老人听了，看了小长安一眼，然后摇头：“老头子怕是要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