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后要留韩辰玉用午膳，小长安也就乖乖告退，回了关雎宫用膳。

下午小长安想去找萧延清玩，又怕回晚了卫芷到处找她，于是道：“娘娘，民女下午去找萧延清玩，可能会回来晚些。”

“萧延清？”卫芷蹙眉思索着，似是没听说过这号人。

小长安惊讶：“就是昨天跟您说的那个质子啊！”

卫芷恍然大悟：“哦，他呀！”说完，又疑惑道：“可他不叫延清啊！本宫记得楚国质子姓萧，单名一个绎字。”

小长安不解：“他跟说他叫萧延清啊！”

卫芷又想了想，觉得自己没记错，于是看向丹橘。

丹橘曲身回道：“回娘娘的话，的确是名绎没错。”

卫芷摆摆手，有些困倦的样子：“行了，本宫管他叫什么，你不是要去找他吗？自己问问就是。”

小长安应声，行礼下去了，心中疑惑：难道延清是他的字，可是不是要到弱冠才能取字吗？小长安想不通，加快了脚步。

走了一会儿，看见寿康宫的方向出来一顶轿子，原来是韩辰玉伺候完王太后午睡，准备出宫了。

轿子渐渐近了，小长安连忙靠在一边行礼，韩辰玉似乎有些疲惫，没有了在寿康宫里的活泼娇憨，显得稳重又冷漠。她着额头假寐，并没有看见小长安。

小长安也没在意，人都是有几副面孔的。只是连面对自己的生身母亲都要伪装应付，未免太遗憾了些。

路还有些长，小长安走得无聊，时不时跳一下，或者一只脚蹦着走，时而快走，时而奔跑着，倒还像个孩子。

远远地，隔着层层翠柳，已经可以看见那座阁楼里。

这次小长安来得比较从容，于是也有了闲心看看这阁楼的名字——摘星阁，两边挂着一副对联：雷霆驰号令，星斗做文章。

小长安抬脚跨过门槛进去，这回里面倒是有些像样了，萧延清坐在大树下看书，有几个太监在洒扫，几个在端茶倒数，院子里安安静静的，只有扫帚扫地、风动树叶、和萧延清指尖的书页声。

萧延清规矩的坐在树下，斑驳的阳光投在他的身上，面上神情淡淡，不见了往日的小心懦弱，反而有了清冷的味道。

小长安突然就不忍心开口打破这气氛，安静的站在门口，还是里边洒扫的太监先发现了她，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眼，有些游移不定道：“您是……迷了路？”

卫芷没有亏待她，穿戴都是极好的，但宫里又没有这么小的主子，所以小太监心里不确定，以为是进宫探望哪位娘娘的家眷。

小长安笑道：“我来找萧延清的。”

萧延清早就从书本中抬起头，又换上了楚楚可怜的表情，侍候在他一旁的一个看起来年纪大些的太监道：“是李姑娘吧！这些奴婢没眼力见，您可别见怪。”

小长安只道了一声：“不敢。”也不再多理会他们。

萧延清站起来，有些手足无措：“李，李姑娘有什么指教？”

小长安笑着走近他：“我叫李长安，你叫我的名字就是了。”

“李，李姑娘。”萧延清低着头。

小长安轻笑：“出去玩吧？”

萧延清似是不会拒绝的人，犹豫着点点头。

小长安开心的转身往外走去，也没有看见萧延清面容上一瞬间的厌烦。

两人又是一路无话，说是玩，其实不过是一前一后的走着，连话也说不上两句。小长安叹了口气，萧延清明明也只是个孩子，可他好像对什么都没有兴趣一样，自己也是不识趣，偏生觉得他可怜，没得恶心了人家。

小长安头也没回：“抱歉，是我任性了，明明你都不怎么愿意，你回去吧！我不会再来打扰你了。”小长安垂头丧气的继续往前走，垂着眼帘，遮住眼中不受她控制的失落与难过。

她还没告诉他自己的名字呢！也没有问他为什么说自己叫延清。

交浅莫言深，是她不懂事了。

萧延清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也没说话，转身回去了。

小长安失魂落魄的兀自乱逛着，随着年龄的增长，她越发觉得自己不对劲了，越来越意识到自己不是一个真正的孩子，有时候脑袋乱成一团，悲伤来的莫名其妙。

她不知道自己游逛了多久，等到回过神来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小长安又找不到路了，凭感觉走着。

可是不知怎么的，走着走着，就又走到了摘星阁，小长安远远望着摘星阁，鬼使神差抬脚走了过去。

院子里静悄悄的，看不见人影，只有那颗大树沙沙作响，四处张望，只看见一间屋子有亮光，小长安摇摇头，暗自恼恨自己，正准备转身离开，突然看见白天那个认出她来的太监，鬼鬼祟祟的进了那间屋子。

小长安皱眉，她第一眼看到那个太监就不大喜欢，这又是要做什么坏事？她抬脚跨过门槛进去，轻手轻脚的靠近那个房间。

小长安小心地将耳朵贴在房门上，只听见里面传来太监嘶哑的声音：“你这该死的东西，昨日害得咱家造了场灾，若不是咱家打点了行刑的，现在咱家也像另外几个一样，屁股开了花。”

然后就听见萧延清仿佛快哭出来的声音：“公公，我不是有意的，是那个李姑娘大嘴巴，在太后娘娘面前乱说。”

“咱家知道，不然早就让你好看了。哼！你别看大家都叫她李姑娘，不过是看着太后现在把她当条哈巴狗逗着，一介民女而已，等出了宫，咱家会让她知道什么叫祸从口出。”那太监阴冷笑道。

“公公手眼通天，说的极是。”萧延清连忙回答。

“不说这些了，坏了兴致，咱家可是想死你了，一个十岁的男娃娃，怎么就比那些个宫女还可人呢？”小长安听见他猥琐的笑声，之后就是衣裳摩擦的沙沙声。

小长安有些不敢置信，她小心的站起来，在窗子上戳了小一个洞，就看见那太监将萧延清压在桌上，一双枯枝一般的手，在萧延清的衣服里摸来摸去。

然后那个太监还一边嘲笑道：“就你，还萧延清呢！还是个皇室呢！我呸！咱家看是人微言轻的言轻吧！是不是啊？小言轻？”

场面越来越不像话，小长安已经看不下去了，她颤抖着蹲下，最后只看见了萧延清那双死寂的眼睛。

小长安蹲在门边哭，她捂着嘴，哭得撕心裂肺般。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她和萧延清也不熟啊！

她的头很痛，忘却的记忆随着年龄增长而恢复，可这带给她的只有折磨，有时候，她甚至搞不清自己是谁。

这一刻，小长安的头仿佛要炸开，她强忍着痛苦，眼前只有最后看到的萧延清死寂的眼神，没有希望、没有愤怒、甚至没有憎恨，就是这样平静的仿佛一潭死水，什么都没有。

她突然想起了前世的自己，好像也曾经有过这样的神情，有一个人陪着她走过来了，可她不记得那个人了，怎么也想不起。

她到底是谁啊？是大周朝李相的女儿李长安，还是LX科技公司的李长安女士。或许她谁都不是，又或许她始终只是李长安，是啊！她是李长安啊！

小长安不知自己哭了多久，回过神来时，膝盖那一片衣服已经全湿了，她想帮萧延清，可他需要吗？她想要帮他，又害怕伤害他，没有人愿意这样的事情被人知道的。

小长安想要起身，却发现腿已经麻了，她到底在这里蹲了多久，小长安没控制住，膝盖狠狠地跪到了地上。

而就在这时，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小长安惊惧的回头，看见了萧延清同样惊惧的脸，透过他，她看见了已经熟睡的太监。

萧延清怔怔的看着她，看着她一脸的泪痕，哭红的眼睛，慢慢靠近。

小长安同样怔怔的看着他，看着他脸上的红痕，脖颈上的淤青，阴鸷的眼神，想要挣扎着爬起来。

萧延清冷笑一声，健步上来抓住她细细的腕子，力气大的惊人，小长安怎么也挣脱不开，被他拖拽着往院子外走。

一改往日小长安在前，萧延清居后，两人不远不近安静走着的情形。

这一次，萧延清拽着小长安走在前面，小长安使劲挣扎拖在后面，两人一个面带可怕阴冷的笑容，一个满脸泪痕，惊惧的扒着死死抓着她的手。

萧延清将小长安拖到了一颗柳树下，将她往树下一丢，小长安的背撞倒了树上，疼的呲牙咧嘴，眼看逃不掉了，她干脆环着双膝，缓缓坐到了地上。

“你哭什么？”萧延清笑问，那个笑容，不是往日腼腆羞怯的笑，带着冷意，让人不寒而栗。

“与，与你无关。”这次好像一切都反过来了，有些结巴的也变成了小长安。

萧延清收了笑容：“不说？”

黑暗中看不清他的神情，小长安不知哪里来的气力，猛地站起来推开了他，飞快的向远处跑去。

萧延清没有追来，他远远地站在柳树下，看着那个慌忙远去的身影，好像后边有饿狼在追一样，他自嘲笑笑，良久的伫立着，好像融进了黑夜里，白日里翠绿的柳枝在他的身后随风扬起，好像张牙舞爪的恶魔。

或许是被吓得，小长安居然一路跌跌撞撞的跑回了关雎宫，门口的宫人看见她，焦急地迎了上来：“可回来了李姑娘，皇后娘娘都派人去找你了，现在还没睡呢！”

然后才看见小长安一脸的泪，眼眶里还在滚落泪珠。宫人慌了，忙问：“这是怎么了？可是跌倒了？”

小长安摇摇头，进了殿，到了卫芷榻前，跪下给她行了礼。

卫芷看着她一身狼狈，眼泪不停，皱眉道：“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人欺负你？”

小长安不由哽咽：“回娘娘，是有人欺负我。”

卫芷笑了：“本宫以为怎么了呢！就这点小事你还哭。”

小长安听她这么一说，眼泪流的更还快了。

卫芷叹气：“还以为你是个懂事的，没想到这般受不得委屈，别人欺负你，你还回去就是了。”

“我又打不赢。”被她这么一说，小长安反而更加委屈了。

“这有什么打紧的，也值得你哭。”卫芷摇头，然后吩咐丹橘道：“你给她拨一队太监。”

丹橘应是退下。

卫芷继续道：“行了，别哭了，不争气的东西。本宫让丹橘拨一队太监给你，你带去报仇吧！让你哭成这样，打死都不为过。”

小长安摇头：“太后娘娘说了，您怀着小皇子，后宫最好不要见血，当是为小皇子祈福。”

“祈什么福啊？自本宫怀上这个孩子起，要他命的人就不计其数，本宫要是靠着什么祈福护他，现在早就死得没影了，你有这份心就够了，本宫可不喜欢不争气的爱哭鬼。”卫芷嫌弃的看着她道。

“我知道了，娘娘。”小长安吸吸鼻子站起来。

“什么你呀我呀的，又没了规矩不是。”

“回皇后娘娘，民女知道了。”小长安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福礼。

卫芷点点头，小长安下去了。

关雎宫门口六个太监站成一队，丹橘上前对她笑道：“难得公主中意姑娘，不必顾忌什么，姑娘也是个有分寸的，偏生有人惹得姑娘这样难过，真真是打死不为过。”

丹橘是卫芷从赵国带来的，私下里还是喜欢叫卫芷公主。

“是，丹橘姐姐。”小长安答应。

丹橘又吩咐了那一队太监几句，便让小长安带着他们走了。

小长安脑子一片空白，带着一对太监，慢慢往摘星阁走去，眼中回想起萧延清的神色。

不知不觉，摘星阁已经到了，小长安强自打起精神：“劳烦各位公公在外边等会，听到我叫再进来。”

六人应是，小长安健步进了院子。

屋子里都是暗的，小长安进了那间屋子，走到床榻边，只看见了那太监一人，小长安抬眸，眼中有了冷冽。

她笑着走过去拍了拍那太监的脸，温柔道：“醒醒，公公醒醒。”

“嗯，那个小蹄子啊？”那太监咂巴着嘴，不耐烦的睁开眼睛。

然而还没等他彻底清醒，一壶冷茶就已经泼在了他脸上，皱巴巴的老脸上黏满茶叶。

太监大怒：“那个不要命的。”

小长安点燃烛火，笑得温柔：“是我这条哈巴狗啊！”

太监还以为自己在做梦，不敢置信的愣在原地。

“进来吧！”小长安大喊一声，那六个太监鱼贯而入。

“劳驾各位给这位公公醒醒瞌睡。”小长安笑道。

六个太监应声，有两个上前把他从床上拖下来，拖到了院子里，有两个搬了条木凳将他按在木凳上，两个抄起板子往他后腰打去。

小长安蹲在他身边：“这次没有人可以打点了吧！”

感受到身上切实的疼痛，那太监这才回过神来，忙喊叫道：“姑娘，是不是萧绎那个贱种编排的，我告诉您，他是个极下贱的，您可千万别信他啊！”

“我说了什么？你就知道是他说的，心里有鬼吧！”

那太监依旧大喊冤枉，一脸的可怜：“放过奴婢吧！您还这么小，奴婢这条贱命不值得脏了您的手。”

小长安状似惊讶：“啊呀！公公还知道自己贱啊！”然后又俯身凑近他道：“这可不行，放过了您，万一我这哈巴狗出宫后您找我麻烦怎么办？我一介民女，不借着势，可怎么斗得过手眼通天的您啊！”

然后小长安不在理他，柔声道：“劳驾各位公公费些力气，打死就是。”

小长安不再管他们，坐到了大树下，揉平自己嘴角难看的笑容。

耳边太监的呼喊声从求饶变成咒骂，又从咒骂变成求饶，最后渐渐没了生息。

院子里熟睡的人都被他吵醒，一时灯火通明，都出来了，颤颤巍巍的看着她。

小长安仿佛一个好奇的孩子，试探性的蹲到已经绝了生机的太监身边，眨着眼睛，戳戳他的脸，然后又反射性的缩手，好像是一个蹲在路边逗着野猫的孩子，娇憨可爱的神色。

然而看着那被血迹染红的木凳，被吵醒的太监们哪里会觉得可爱，简直汗毛竖起，仿佛半夜遇上厉鬼了。

小长安施施然站起来，脚下不稳的转了一个圈，然后稳稳地站定，拍拍裙子，朝那几个被吵醒的太监行了个礼，有些歉意道：“抱歉打扰各位好梦。”

那群人吓得连忙跪下磕头。

小长安笑笑，冲那六人道：“回去吧！”

小长安率先往门外走去，看见了站在门口的萧延清，也不知是几时回的，小长安看都没看他，擦肩而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