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玉城一闹，城中众人皆纷纷前来围观，一时间好不热闹。

看着伏地的官兵，祁殊道：“你们比这县官怕是好不到哪儿去，都是些胆小如鼠之辈。”

正欲转身之际，官兵之中突然出现一个躁动的身影，挣脱身旁人的拉扯，直挺挺的站了起来，语气中透着酸楚，更多的是愤怒，只道一句：“殊公，您错了。”

祁殊抬起头，看了过去，一挑眉，“哦？那你说说看。”

“小人命如草芥，就算是想管这县官和李府家中之事，也没有申诉之处，况且如此位高权重之人，想要处死小人这样的人物都费不着一个指头。”

“所以——”停顿了一下，祁殊走近了一些，凝视着他，道：“你敢反驳我，却不敢反驳一个芝麻大点儿的官？”

“殊公与他们当然不同，若是同他们讲这些，我可能说不了一句话便被打发了，恶人当需恶人磨。”

“行吧，就当你说我是恶人是夸我了。”

“小人不是这个意思。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买卖奴仆本就是众人了然于心的事情，就算是于县官，无论是买了奴仆，还是放纵李府，都是不足以定死罪的。”

“如此，你将尸位素餐解释的倒是一件理所应当之事。”

那人黢黑的面庞动容了一下，“但是，权力便是一切，这话不假。”

“殊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举国上下无人不敬重您，您想打发谁，一句话就够了，今日您想灭府便灭，想罢谁的官便罢，想杀谁便杀，毫无顾忌。小人同您不一样，家中有老有小，一句话错了便是大逆不道满门抄斩，县官下令让我们做什么，我们不得不做，您说我们胆小如鼠，没错，我们小心翼翼度日，却从没做过像他们这样丧尽天良之事，殊公，您没有吃过平常人家的苦，您又凭什么说我们同县官是一类人。”

一大段话说下来，众人皆屏气凝神，生怕祁殊恼火。

祁殊一笑，嘴角挑起一抹冷笑，“你以为你那点可怜的良心能维持多久？只能自说自话，麻痹自己。”突然觉得乏味，也没再说下去。

仅此一句，直击那人的心灵，仿佛说中了一般，头稍稍低了些下去。

“你叫什么？读过书吗？”

听到祁殊询问姓名，那人有些不知所措，抱拳道：“小人周易，没上过学堂，只是借书来看过。”

“那，周易，你便来做这玉城的县官吧，我倒是很想看看，你得到你所谓的权力，你又能将你的良心发挥到几时。”

“什么？”周易瞪大了眼睛，周围也一片哗然，皆是不可置信的模样。

只见祁殊已经转身向小瑜那里走去，摆了摆手，道：“我不想重复第二次。”

“还有，你带领些人全城搜查，明日日落之前，将临西村的孩子都带来见我，其余那些被发卖的奴仆，愿意走便走，不愿便留着吧。经手这件事的人牙子也全给我找来。”

说完，祁殊看着屋檐上站着的祁玙，一身粗布麻衣，却穿的挺拔出尘，清冷的面庞静静的看着院中，而大门紧闭，祁殊与他人却是看不见门内情景，但听此前的惨叫，想必是惨烈的。

轻轻唤了一声，“祁玙。”

祁玙回过神，与祁殊对上了眼神，出神了几秒，便飞身而下。

几人边走边说话，“祁玙，先找家客栈歇歇脚吧。”

“嗯好。”

听到此话的几家客栈老板连忙吆喝着道：“殊公，二公子，来我闭月客栈吧！我这儿可是玉城最大的客栈了！”

祁殊看向声音的来源，墨眸一弯，笑道：“那就带路吧。”

突然想起了些什么，回头看向依然呆愣在原地的周易，“对了，周易。你请人将李府收拾干净了吧，最好一把火烧了。”

等周易抬头时，几人便已经不见了身影。

新官上任，并且还是如此名不正言不顺做上的官位，周易当然不敢一把火烧了李府，但也不敢请仵作前来收殓尸体，给予体面，一则不能太过听从殊公之言，驳了周帝的颜面，二则也不能触犯殊公。

最终，周易叫了些杂役将尸体搬出来，准备丢入乱坟岗。

周易跟进去，查点人数，虽说也是当过官兵，拿过官刀的人，但前厅的这一片血海，二十四具尸体，也是不曾见过的。

等走到思谷居，里面的杂役突然发出尖叫，周易赶忙跑过去，看到眼前之景也是止住了脚步停在了房门前，双眸颤抖着，又快速背过身去。

本想着已见过前堂的血海能忍受，却不曾想，思谷居的这一位令人见之便心生恐惧，身体僵住。

若不是经过查验人数，几乎认不出这便是李博城。

双腿，双臂，腹部各十二道剑伤，脸部八道剑伤，割下□□一道剑伤，肩部三道刺穿伤，总共七十二道。

周易将其记录在册，然后立刻转身离去，实在无法直视那具血肉模糊的身体，那一道一道的剑伤充满了狠厉，剥肉削骨。

这也让周易对殊公与二公子的敬畏之情中更添了一分畏惧，暗自庆幸自己的鲁莽冲撞没有惹得二人发怒。

闭月客栈内。

站在高楼，倚着阑干，望着来往簇拥的姑娘都投来羞涩的目光，祁殊也回以温柔一笑，手指轻轻摩挲着茶盏，呡了口茶，对身后屋中正坐着执笔书信的祁玙道：“你觉得周易处理的怎么样？”

“聪明是有，野心不够。”

祁殊一挑眉，懒散的趴在阑干上，“芝麻大点儿的官儿，你还要他多大野心。”

祁玙顿了顿笔，通篇看了看书信，才道：“你又在给我装傻，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饮尽杯中茶，祁殊便直起身回到屋中坐在祁玙对面，拿过书信随意扫了两眼，斜托着下巴道：“拖了这么久才给子恒他们回信，我自己都快忘了。”

将笔墨搁置好，祁玙道：“玉城一闹，恐是要不了几天就传到周帝耳朵里了。”

听罢，祁殊拍桌笑起来，“你一说到这个，我就想到周帝那吃瘪的表情。”

祁玙呡了口早已凉透了的茶，皱了皱眉道：“你这脾性也不改改，周帝这几年养精蓄锐，指不定哪日……”

“好啦好啦，你知道你说了我又不改的。”笑着抢过祁玙手中的茶盏，倒了杯热的。

祁玙白了一眼，又想起刚才来人传话，说周易将李府的人还是一一详录在册，再丢入了乱坟岗，随后看向祁殊道：“你将周易置于此位，他可就成了活靶子了。”

“而他看似两边都不得罪，其实是两边都得罪了，无论是我们还是周帝，都将不能成为他的靠山，所以你说他野心不足，是吧？”祁殊笑着朝祁玙挑了挑眉。

思索了半晌，接着道：“但是，活靶子倒还不至于，一个小人物，还不能成为周帝和我们之间的关键之处，若是周帝将他处死了，想借机与我开战，扣个不忠之名给我，难不成我还会因为一个小县官而大发雷霆，为他征讨周帝讨回公道吗？到时候，只不过一句，死了便死了，关我何事。”

顿了顿，祁殊看向祁玙，道：“其实，他的野心如何都不重要，我也不知你懂不懂，我……”

祁玙道：“你只是想看看你自己是否错了。”

听到祁玙如此接话，祁殊低头一笑，点了点头，“有些时候，人生真的只有无可奈何这四字可以描述，我又何尝不理解呢。”

祁玙怔怔的看着面前的人，明明是笑着，眼里却是苦涩的。

这时，门被轻轻推开了。

“小瑜，洗漱完了？”祁殊唤道。

小瑜慢慢走过来，戴茗紧跟其后。

“她身上的伤我也处理好了，外伤倒没什么，只是……”戴茗瞟了眼小瑜，示意与二人单独说。

然而，小瑜站着不动，只是嘴唇轻启，“还请姐姐但说无妨。”

看到祁玙也轻轻颔首，戴茗道：“恐怕不能再同旁的女儿家一般生养了。”

本以为小瑜会崩溃痛哭，谁知却是吐了口气，朝几人淡淡一笑，“正好，我这断臂也不能干什么活儿了。”

墨眸一颤，祁殊站起身，径直离开。

故作无谓的小瑜身体也跟着关门声一颤，干涩的声音从喉咙出来，扭过头看着祁玙，“我……我说错什么了吗……”

祁玙摸了摸小瑜的脑袋，道：“不是因为你。”

随即，褐眸一暗，心想着又是同样的情景，和在挽香阁遇见桑宛一样，十分抵触。

翌日清晨，街上不知何故有些喧闹。

被吵醒的祁殊刚欲起身，祁玙便在外叩门道：“可醒了？”

“嗯。”应了声便起身穿衣洗漱。

等推开门时，看见几人都站在门前，“你们这一大早干嘛，给我请安？”说完‘噗嗤’一笑。

再往楼下一看，客栈大堂内，临西村的孩子都站着，桌上的吃食也没动几口。

满脸疑惑的看向祁玙，祁玙道：“玉城城主来了。”

祁殊一挑眉，走下楼梯。

也没看客栈门口站着的一群人，祁殊同祁玙走到就近的桌前，坐下喝了几口粥，再夹了几口菜，戴茗也坐了下来。

看着其余呆愣着的人，祁殊道：“站着干嘛，吃饭啊。”

簇拥的人群忽然两边散开，走出一人，随后女声传来：“在下，玉城城主，参见殊公与二公子。”

“这一大早这么大阵仗，你看你都把孩子们吓到了。”

余光瞥见城主再次拱手屈身，“在下昨日夜里刚抵达玉城，听说了昨日发生的变故，怕叨扰到两位休息，只得一早便来请罪。”

“罪？你倒是认得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