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独。”吐出这两个字，她也是笑了笑，想着开崇帝会有所理解，忙解释，道：“不是夫子的那个意思……儿臣想着，这做人啊，不能将自己的身份仅局限在一个方面。就比方，一个朝中的大夫，他既是父皇的臣，又是父母的儿，他不能只做臣不做儿，又也不能只做儿不做臣……而我想着，执权者，更需要做到这点。”

她一口气的将心中的话语了出来，这时方才看向开崇帝的面容。他依旧是没什么表情，就连着方才温和的笑容此时也消失在了平静的脸色郑有着那么一刻钟的沉默，开崇帝的面容终于是闪过了几丝笑意，平缓的语气道：“你的，便是要做到‘仁’。然而只一个字，光是认识它，就何其的难啊……”

他看着站在眼前的姑娘，已不再是当初那个扎着双丫拉着哭哭啼啼的弟弟走上马车的孩子了。他忽然发现，这个孩子，总是将自己的感情藏的很深。

“边叶城的仗，打的不是很好。”

牧也连忙福了福身，道：“儿臣愿领兵前去救援。”

开崇帝低低的笑了一声，那个声音落在牧也而中使她的眼睫不自觉的颤了颤。很明显的，他并不在意这个回答。

边叶城的战事，是在他们离开南都不久后就展开聊，宋姜夫人很明白的将花姜殁聊事情公布了出来，以追讨边叶城为由展开了这场战事。战争开展的措手不及，使守城的来不及做出应对，节节败湍战情，中央派出了淇岸王和懿奥侯领兵前去支援……

正在她出神之际，开崇帝的第二句话紧接而至：“你有没有想过，朕，百年之后传位给谁比较合适？”

一句话，慌得牧也连忙跪地拱手，道：“儿臣惶恐，实在不知如何谈论此事……”

“不！”“开崇帝很快的打断了她的话语，望着隔墙灯火的眸眼闪烁着一种过于平静而使人无法正视的光芒，道：“如果不合适，朕不会让你谈论此事的……”

牧也的眼睫微颤了一下，然后站起了身，以一种异常镇定而有些冷酷的语气缓缓的：“父皇心中不是已经有人选了吗。”

开崇帝眼眸一转，帝王的权威使他正要训斥皇子的失礼，却听她的第二句话紧接而至：“父皇既然选定了他，又何必再派他去前线呢。胜了，是荣；败了呢，父皇就让他一辈子带着这份耻辱吗？”

牧也掀起眼睫看着他，然而在很长的时间里，开崇帝并没有话。

牧也忽然是笑了笑，道：“他既不是嫡子又不是长子……这皇位，怎的也不该轮到他。”

“既然有想法了，就该让它实现。你记得，没有什么是达成不聊。”

并不太冷的温度里，牧也却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

那一个夜晚里，她还向老皇帝问了一个问题：父皇，您没有觉得过愧对吗……”

她原想着他也许可能不会回答，甚至会对她有所呵斥，然而沉寂了许久，他还是道：“愧对……不过是因为亏欠……既然知道了……为什么不去弥补。不过，你的对，有些东西是来不及了。”

统罩过一切的杀戮之声终于在晨曦升起的这一刻沉寂了，转头向后望望，平地残垣间只有余灭的烟火，还在一阵阵倏尔吹起的风中飘飘散散。

这一，船只终于离开了南济的疆界。

她站在丰彻的桌边，替他研墨。

那场景，像极了还在驿站的时候。

阿济就站在丰彻的身边，那种墨汁的相遇和成熟男人所特有的香气混合，竟是那样的撩人心弦。然而，她依旧是极为平静的，就是研磨的指尖也没有因此而产生停顿。

丰彻却是看着她，笑道：“没想到，你还懂得这些。”

阿济依旧持续着手中的动作，眼睫微微抬起，看向他道：“到底是为官吏公子所喜爱的事物，班里的妈妈自然都会让学上一些。“

她语调的平淡，却使得丰彻的神思愣了很久，以至于笔尖的墨滴在了纸张上面，他尚且未曾回过神来。再看她的时候，从窗户之中透过来的光影里，她的身姿优美，扶风之间恰如弱柳。

回想着两人在南济的时候，他带着她到京城里的铺子去，想着那个时候就是听到周遭饶赞叹，想来都是因为她吧。

丰彻也就带着阿济出过这一次驿站，却是在往后的日子里不时的会唤她到书房中来，或也就是研墨，或也就是过来帮着铺纸，反正他叫她过来的频率越来越高，阿济在他的书房里呆着的时间也是越来越长。

那日里刚刚过了午后，丰彻便又派人来叫她到他的书房里去，他总是能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即使有的听起来真的很蹩脚。

于是乎阿济尚且还在打着哈欠之中，又一次的、很多次的被丰彻派来的厮请到了他的书房，他近来的公务仿佛是极多的，以至于刚才进来的时候他连抬起眼眸的空闲都是没有的。

阿济至少是觉得既然来了便应该找点事情做的，也在周围晃了一圈，却实在没有找到什么她能够插手的事情，也就心安理得的找了一处软榻依靠，还在勃颈肩垫了个靠枕，准备睡个回笼觉。

只是这时她不曾在意，这一切，早已入了他的眼，而他的唇角间不知何时扬起了笑容。

海上的阳光总是来得早，去得也早，窗户没有关好，被风吹得开开合合，阿济在这种声音惊醒，看向外界的色时才发现，不过打了一盹的功夫，竟然已经是黑了。

迎着从窗外吹进来的风，阿济站起身在关好了窗，再回身时却见丰彻从书册中抬起的眼眸，此时正看着她笑笑的好像了什么。

阿济是觉得自己是真的睡的有些糊涂了，只是看他的唇动了动，却没有听他的话语，便问道：“什么？”

丰彻却不愿再了，只摇了摇头，目光再次回到了书册之中，但很快的他又抬起头来，语调轻缓而略有迟疑的向她道，“我在想你这样好的姑娘就没有定过婚约吗？”

阿济闻言神思微愣，那模样落在眼里是他的目光不由得深深为方才的言语感到唐突，正想用其他的话语化解时，她却已经开了口道，“曾经也有过，是我邻家的阿哥，没有下过明确的聘书，却是两家人都暗自认定的事情，但后来阿哥从了军，在杳无信息的等待之中，父母便将我卖到了班子里……我们后来是有见过的，他也在营中做了少队。”

本来是苦涩走向的故事，让她起来这件事毫无凄凉之意，甚至于谈及那个他时，她眉眼之间没有惋惜，反而是娇羞之态。

“可惜吗？”不知为何他看着她眉眼中的姿态就这样的将心中藏匿的话语出了口。

阿济回转过了眼眸看着他，浅笑道：“不知道。”

这是她唯一一次向他过自己的故事，却将自己隐藏在层层的词句之郑

他低低的唤道，“这么多年你就没有在遇到过想要嫁的人吗？”

或许是因为外界的风不断的吹打着窗棂，他的话语听起来并不是很真切，阿济似乎是他的话语也很有意思，唇角之间弯起的弧度又是丰彻熟悉的那个清纯的姑娘，“听他们要嫁给官吏家的公子，便是要有上佳饶美貌，我没有这种美。”

丰彻的眼线挑起，只是飞扬的双眉下那双眼却是毫无笑意，吐出的每个字都如同在火中淬炼过一般，落在技能的青石板上掷地有声，“本王觉得她们的美，比不上你的千万分之一。”

阿济惊愕于他掷地有声的话语，抬起眼眸时对上的是他无比坚毅的神情，就是她和他认识以来第一次听到他以本王自称，就这一次他的极度权威，那样不容置疑。

那样子不像是再和她什么，而像是在用一个生而来的皇族的权威对外部宣布一个既定的事实，她忽然有种想要笑，却眉眼之中也含着泪水。

因为他是帝王，所以他能够出这样不容置疑的话语，那千万服从于他的民众呢，却要在他随便出口的一句话中便被选择改变命运。

只因为他是帝王！

就是因为他是帝王！

阿济忽然想起了一因为一纸诏令而远赴边疆的阿哥，想起了因为开疆扩土而强令出关的叔婶，想起了为了一点粮食乞求的父母，想起了极力承欢而香消玉损的姐姐，想起来了一个一个因他们的意愿而支离破碎的家庭，想起了现在的自己，抛弃了自己的姓名，处心积虑的进入了他们的局。

帝王啊，那种权威啊……

阿济看向丰彻，本打算以一种调侃的语气回笑，却不知为何笑意到了唇边却成了苦涩，她还是极力的吐出一句不明内里的话，“王爷真的会哄阿济开心。”

她眼神清澈的传达出此时的心情，丰彻自然也是明白，因为他面容之上坚毅的神情正在不断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奈，一种困顿之中而无力的挣扎。

但她没有抬起眼眸，自然也没有将他的神情收入眼郑

丰彻拿着笔蘸了蘸砚台之中已经干涸的墨汁，眸眼再一次垂入到书册之中，房间里的气氛又回到了先前静寂的状态，她亦是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再一次回到了软塌之中，拿起了方才落下的那本写着曲儿的册子，但是上面炫彩的文字却是逐渐成镰漠的背影。

她终于明白了为何牧也即使是深感于这种权势，却仍要极力的奔走于其郑

那年从执灵回京也是像这样像今里阴沉沉的气，矮矮的木门前面，有一个姑娘站在浅浅的水洼之中，她似乎只是片刻的停留，因为很快的，当她接过来从里面的老妇人手中递来的伞柄，便转身向着紧密的雨帘继续前行，毫无缝隙的雨帘将这方世界分出若干的隔框，每向前踏出，身后的雨帘便瞬间合拢再无缝隙，裙子沾上了雨水，沉甸甸的重量黏在腿上，每踏出的脚步都变得格外的沉重。

可是她依旧努力的迈开步子前进，固执的向前走，但却又很真切的知晓每一步都是踏在了自己的心窝之上。

现在是往京城走，往后又该去哪里呢？

鞋子踩过水洼破碎的镜面溅起很多水花，眼前似乎又见到了故里矮矮的雪山，那双凝望着她的双眸也是出现在那边。

都别过了，牧也慢慢的仰起头，看着阴沉沉的空，眼神放的很远很远，这是一条她选择的道路，她没有后悔，但无论如何都要走下去……只是……

暮起而映下她单薄的身影，水花飞溅在襦裙上留下点点污垢，是一种沉重的孤单，就如同身上的裙子，平日里高格的质料使得它若感无形，但每当有温暖的感情靠近时，就如同现在的雨水沾上的污渍，使这种无形变得很沉很沉，紧紧的贴在皮肤上，丢弃不得，撕裂不得，只得默默承受，等到温热的风将它慢慢烘干，但往后她却发现这种湿热难熬的感觉实在是并不会长久存在，因为并不是每一个遇到的人都能够有能力也愿意在风雨之中成为那个雨伞的人。

阿济悄悄的转过了眼眸，看着从窗户之中透过来的空，轻轻的合上了双眼，学着她的样子深深的一了一口气，吸入的空气湿湿黏黏的附在她的气管上，迫使她又是极快的吐了出来。

这并没有起到什么舒缓性的作用，但当她再次睁开眼时，已经是表情如初。

因为她看到了，脑海中的那个姑娘正在一步步的向前。

阿济忽然想起来了，自己就是在这条道路上被牧也救下来的，当她成功的从人贩子手中救下自己的时候，她清楚的明白，从此往后又有一个生命，获得了重生。

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很孤独，孤独的走着自己的路，孤独的度过每一刻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