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自己竟是到如今才见到，也不知是一种庆幸，还是一种悲哀。

她似乎还在喋喋不休的说着什么，恍惚的视野之中却觉得什么都听不见了。

宛若如提线的木偶，他终于缓缓的站起身来，径自掠过了她，看向明纸糊的窗，喃喃地道：“你看，天亮了呢。”

“什么？”宋姜出声问道，顺着他的眼眸向那边看去，紧闭的窗纱透来了第一抹晨曦。

他缓缓的错着步子走到那片光亮之中，仰头看过投射过来的光影，手背轻轻盖过眼睛，声音低哑：“真好。”

原来世上最真切的感情竟是隐藏在人性深处的自私。

当我认识到了这样的一面，才发现我也应该做些什么来抵配这世间最真切的情感。

［大苍，寺院］

这个梦，依旧在牧也的操纵之中继续着。

顺着她的思绪继续向前走，竟然是到了她最初入宫的时候，拜见太后和皇后娘娘，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打开了那个盛放着两支金钗的锦盒。

常焉用手帕仔细的将锦盒上面积累的灰尘擦拭干净，缓缓的伸出的指尖，勾勒着上面雕刻出来的花纹样式，然后，最终的，选择了那一支吊坠着镂空楼阁的金步摇，插在了自己挽起的高高的发髻上面，但这个包含着美好期待着的极致用心的开始，并没有换来一个与之相称的良好的结局。

她确实因为这一支金步摇而能够在众人之中出佻，也因为这一支金步摇，她得到了太后的眼光，皇后的赞赏。

可这并不是一个很好的事情，萧皇后的询问，大贵妃的冷嘲热讽，以及一起进来的姐妹们突如其来的怪声怪气，瞬间进去到了现在的梦境之中，瞬间激动起来的情绪，牧也很是担心，飞快跳动的指尖已经是跟不上她的情绪，她知道必须要转变方式了。

牧也虽然知道常焉现在紧紧的抓住开崇帝是一定有原因的，但还是在真切看到的时候，惊讶于这一种情感的积累成都，指尖下的反弹古琴，曲调已经是转移到了浓郁深厚的情感上面。

天界之间积累了很长时间的雾气在这种尚未回暖的天气之中竟然是起了幻化成雨的意思。顷刻之间竟然是下起了磅礴大雨，连成一线，这种很奇怪的现象并没有影响牧也指尖之下的跳动。

她是跟着明阿婆学习的织梦技术，这个来自于南济的已经延绵了数百年的古老的职业，似乎除了行走在江湖之中的人，已经很少在有人通过它来维持生计了。

这种织梦的技术在当今这个时候，还是要数南济的皇室掌握的最为精准。

不过也已经是没什么皇室之中的人还在学习这些了，皇室之中的男孩子都在课业的学习之中耗尽了心血，反倒是一些得到父母重视的女孩子，还在学习老祖宗留下来的技术。

牧也听说，元昭娘娘，就曾经是其中的佼佼者。

她进入过很多人的梦境，不符合世俗事态的梦境也是有过很多，但像是这样的，实在是惹得牧也的眉头一皱，知晓若非是常焉有深扎在心底的隐匿之中的情感，也不会有这样大的波动。以至于自己的琴音没有引诱她到一个自己想去的境地，反而是惹得自己指尖之下的曲调发生了偏转。

她平静心态，看到梦境之中的场景终于发生了变化。

这个时候的牧也坐在酒楼的第二层之中，临街而开的窗户使得她能够清楚的看到从街上走过的人物和景致，她召唤过来酒楼里面的小二，打了一壶酒，用来驱赶阴雨天所带来的潮气，然后就用手支着下颚，低着眼睛看着街上过往的行人，而另一只手则一颗一颗的搓着酒楼里面免费提供的花生米的皮。

她已经知道了自己想要见到了的人所在的地方，所以现在的她就只剩下等待了，在琴音的催动之下，让自己能够和常焉见面。

果真是的，在牧也搓着的花生米的数量达到了第三十颗的时候，难以称得上是繁荣，甚至是不得不承认是冷清的街市上，出现了常焉的身影，不过很出乎牧也意料的，她的身边还有一个背着很大竹筐的女孩，回眸转动之间，牧也认出来的，是那个疯女人收养的女孩儿。

牧也轻声一叹，实在是惊讶于命运在无声无息之间的强大安排。

在这个时候，牧也亦是从酒楼之中起了身，轻轻缓缓的跟在她们的身后，离她们的距离过近，这显然在跟踪的时候并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所以牧也只是保留着很长的一段距离，跟在两人的身后，不时的从兜中掏出一个的花生米，夹在两指之间搓着上面的薄皮。

她本来是从酒楼里面抓了一大把花生米过来的，却没有想到过去的路是在是太过近便，所以大多数的花生米的皮都被留在了她们要过去的那间小木屋的老槐树下。

借着在老槐树稀疏的枝丫下面透过来的光影，她可以看见在那间小木屋屋檐下面坐着的女人。

远远的就能够看见女人头上交缠着的发，破烂的如同棉絮以及因为过度肮脏已经是发硬的头发。

破布一样的衣服，牧也因为距离上的过于遥远，有一些看不清楚，不过，常焉的反应已经是告诉了她现实的情况。

常焉确实是在看到这样的景象的时候感受到了震惊，她实在是不能够相信这个肮脏的宛如乞丐的女人会是一度闻名于朝野的北汉王的宠姬——廖莲子。

但她又是必须接受这个现实，因为那种从视觉上带来的真实感使得她不能够再欺骗自己。

相比于常焉的震惊，那个带她过来的女孩子就显得平静淡然的多了，她很娴熟的放下臂弯里挽着的竹篮子，从里面拿出来两个半块的杂面馒头，递给坐在门槛上的女人。

女人用一双满是黑泥的指甲将馒头一块块的掰开，手指甲里面的污渍瞬间将截面处本就不纯净的颜色沾染。

常焉的目光不自觉的想要逃离开眼前的这些，然而转眸之间竟然是看到了落在了地上的另一个半块的馒头，那个由于之前的主人在咀嚼之后留下的痕迹。唾液留在上面已经因为风干产生了僵硬的地方，女人拿起来，吃的香甜。

常焉看着这样的场景，身体产生了想要呕吐的欲望，她想要，从这里逃离。

但就在她刚刚想要转身离开的时候，就撞上了正好从屋子离面出来的女孩儿，“娘娘就没有想过她为什么回落的如此下场吗？”她没有说出女人的名字，常焉却也是能够明白。

女孩儿的眼中显露出来的是不符合年龄的成熟，她看着常焉想要躲避的眼神，就像是打定了主意不能够放过她一样，步步紧逼的询问着她，即使她并没有向常焉重复廖莲子的故事。

都是宫廷里的人，又有谁不知道呢？

这个廖莲子是北汉王征战漠北的时候俘虏过来的女子，一个异族的姑娘。

人们总是对新鲜而有少见的事务容易产生好奇感，这种好奇感在一定程度上更是能够促使人们错误的以为自己对新奇的事务产生了喜爱。

况且拥有这样不同于大苍本土的姑娘，更是能够满足北汉王在地位上的虚荣。

不过在这之前，做臣子的理智还是促使他将姑娘送到了开崇帝的面前，很难能够在回想开崇帝当时的心理状态，反正当时的结果，就是这个姑娘又被开崇帝赏赐给了北汉王。

如果说开崇帝当时的愿望就是让北汉王消失在朝廷之上，那么他确实是通过廖莲子使自己的愿望达成了现实。

很快的，北汉王就因为逐渐的沉浸在廖莲子的魅力之中，荒废了自己累计了这么些年的功绩。

当没有良好的成绩汇报给朝廷的时候，开崇帝的态度就显得不是那么的宽容而大度了，不过在这样的时候，处理国家政务的君主，没有谁会因此而怪罪他的。

很快，开崇帝下达了指令，剥夺了北汉王的王位，后来又对他是接连的贬谪，似乎对于一个通过自己功绩成为王爵的人，当他有一天忘记了自己的努力，贬谪就成为了固定的归宿。

然而，他的贬谪并没有能够带走廖莲子，这个女人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用了什么手段，留在了京城。不管是否顺畅，她也是在朝廷的眼皮子之下苟活到了今天。

常焉的身体不自觉的颤了颤，脚下的步子也是在下意识之中向后退了退，渐渐小了的雨势之中，她警惕防御的目光紧紧的盯着站在眼前的这个——年岁尚小，谈吐老成的女孩儿。

然而这个女孩儿并没有再向常焉说些什么，她也实在是没有时间来理会常焉了，坐在屋檐下面的女人突如其来的哇哇乱叫使得她必须去照顾她。

常焉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反正在这个空闲里，她离开了这个地方。

牧也却没有跟着她，还有什么必要再跟着呢，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剩下的就是她自己的决定了。

她兜里的花生米已经见了底，看样子是应该回到酒楼里去补充库存了。她慢悠悠的迈着步子，一面继续搓着剩下的花生米，沿着山路往下走。

她故意的没有走那条直接能够通到山底下的路，心里明白，自己是不想遇上常焉，她就当是自己不想浪费酒楼里的花生米吧，就像是人们做一些连自己也不愿意承认的事情的时候，总喜欢给自己一个荒谬的理由。

自从上一次她去找常焉以来，就一直觉得，两人之间的关系似乎已经是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她不知道对方的想法，却自己坚信这一点，以至于即使是在梦境之中，她也觉得和常焉碰面，两人之间是一种不能明说的尴尬。

况且她也是真的难以开口，自己对她做的这些事情，她确实是不希望常焉落到一个万人指责的下场，但实际上又何尝不是给自己一个友谊上的宽恕。

所以牧也更是明白，她只能是构建个梦境来让她看看，就像是自己来带她看看廖莲子一样，最终的结局还是要她自己来做选择。

毕竟这只是一个自己认为很好的结局，对于她而言，又是否会是她想要的呢？

正是这样想着，天边的雨忽然是越下越大了，之前大雨滂沱的时候牧也正躲在酒楼之中，这个时候忽然下起的雨可就是让她没有那么的幸运了，很快的，雨水就将她身上的衣服弄湿了，原本在出来之前，挽的很好的发髻，这时候也因为雨水的侵袭散落了下来。

混在雨水之中，湿淋淋的头发粘在了她的脸颊上，实在是一副的狼狈样子。

牧也心里面想着好笑，这时候也只能加紧步子，希望能够找到一个避雨的地方。

他就是那样的出现在了牧也的视野之中，蜿蜒向前的山路上，他撑着油纸伞，一身白衣，萧然风雨。

他似乎是听到了牧也的脚步声，转身将撑着的油纸伞微微抬高，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这样一来，牧也打算偷偷的从他身后溜走的想法也就随着风雨的落下泡了汤。既然是躲不过去，她也就很自然的停下了脚步，用那双疏离的眸子含笑着看着他。

这一瞬间，牧也抬起眼眸，似乎有风雨之中飘过来的清冷的梅香盈满了衣袖，但这多半是在记忆之中难以磨灭的幻觉，因为在她躺身在号称‘衹江一骑兵’的大合军领军的长枪之下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一个阴雨天，她微微合上了双眼，等待着命运的裁决。

就是在这样的一个时候，她看见了一个撑着油纸伞的男子走向了自己，走到了她的视野之中，也是像今天这样，在看见她的时候，他微微的抬起了撑着的油纸伞，然而血水已经模糊了她的双眼，使得她更是不能够看得清他的容颜，渐渐的，就连着周围的景物在她的眼中也是不能够看得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