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真是他做的，一旦查到他头上又该如何？况且那一头白发并非药物所致，而是云浅澜心念一动的整蛊，这一举措反而会误导医师和仵作，可现如今她绝不能跟任何人坦言此事，否则会引火烧身。

?看样子云碧秋的凶杀案只有她能解决了。

她把目光投向云碧秋，竟也默然许久。云碧秋像是睡着了，嘴角的血渍也被擦干，死时眉头也舒展着，这样安详的死去也算便宜她了，云浅澜想。

?“你可有发现什么端倪？”

“中毒致死之人会是这般安静吗？”?云浅澜垂眸细看着，“她好像全无一丝痛苦。”

?“也是啊，”云卿眉头微蹙，“难道是我们误解了？我方才已派人去查过云碧秋早晨和昨夜用过的膳食，均无一丝纰漏。”

“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下毒之人极其小心翼翼，按照每日均等的分量导致她慢性死亡。”?

“你是说……”?

“我怀疑她很有可能在皇宫里头就被人盯上了。”?

云卿倒吸一口凉气，“皇宫戒备森严，该不会……”

“宫中出现过刺客行凶事件，况且宫中人多眼杂，正如皇后娘娘中毒一事，那一碗膳食经多少人之手，无从细查。”?

“那便更要通知皇上了，只是大皇子那边……”?

“他还亲自没来过问吗？”?云浅澜话音刚落，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报！”

“快进来。”?

?云府守门的小厮躬身对二人道，“大皇子殿下派人来通知一声，说是因大小姐暴毙，大皇子悲痛不已，无法亲自来向云府二老问询，还望海涵。”

“知道了，下去吧。”?

待那小厮退下，云卿一脸严肃，而云浅澜眼中满是不屑。

“言竹羽其实并不爱她。”?

云卿一愣，抬眸问道：“姐姐何出此言？”?

“我曾偶然间看见那家伙纠缠梦羽，还说什么要将云府的两个大小姐都娶进门，想来他会迎娶云碧秋，也是为了在来日夺嫡一战中得到咱们云府的支持。”?云浅澜嗤笑一声，眸中凶光闪过，“凭他也配？”

?“姐！”云卿轻喝一声，“这话万万不能被旁人听了去。”

云浅澜瞥他一眼，又徐徐说道，“你和爹爹可有商议过此事？”

云卿压低了声儿说：“大皇子焦躁狂妄，二皇子身患残疾，三皇子醉心诗书，这三位恐怕都……姐，依你看我们该如何？”?

?“我一个妇道人家，不知道你们该如何。”云浅澜狡黠地笑了笑，“女子不得干政，我只要你们分得清形式，不被表象所蒙蔽，云家就不会倒下。”

“三姐……”?云卿只当她是为自己方才的一番话恼了，便也不好多言。

?两人交待几名小厮看好云碧秋的尸身，便各自离去。云浅澜回到黛雨阁，只见碧然忧郁地看着她，自己床榻上有个缩成一团的东西正剧烈抖动。

?云浅澜暗暗骂了一句没骨气的小妞，便走过去一把掀开被褥，映入眼帘的是浑身颤抖的云梦羽。云梦羽一见云浅澜便扑进她怀里哭起来。

“云碧秋她……”?

“她死了。”?

“那你……”?

云浅澜烦躁地揉着眉心，“怎么连你也以为是我干的，她要死要活关我屁事。”?

云梦羽这才稍稍放心了些，又进抱住云浅澜的腰身。

“她为何会……”?

“这我还不知道，不过早晚会知道。”?

“那爹娘呢？”?

“伤心欲绝，”?云浅澜拍拍她的脑袋，“我已经派人看着他们了，想来再过一段时间才能……”

“不会的，”?云梦羽失魂落魄地摇着头，“爹娘会痛苦一辈子的。”

“为什么？”?云浅澜傻傻地问过这句话，心里某一处忽然被扎一下，疼得厉害。

?“那可是他们最爱的女儿啊！”云梦羽满含泪的双眼深深看着她。

她竟不知自己有一日也会为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甚至极厌恶的女人而流泪。云浅澜也怔住，一下又一下轻拍着她。

“她以前要杀你，现在她反被杀了，你不痛快吗？”?

“你痛快吗？”?云梦羽反问。

?云浅澜思忖片刻，拧眉点点头说：“痛快，但在爹娘面前，我会掩饰得很好。”

“我装不出快活，更装不出悲戚，我只是很难过。”?

“别胡闹了，”?云浅澜不知哪来的气，猛推开她，“你是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吗？云碧秋要杀你，你不反杀还在这里为一个仇人哭哭啼啼，被她虐待这么多年，你还没受够吗？”

她哭得梨花带雨，杏仁眼中的热泪晶莹如琉璃，云浅澜心里却无一丝怜惜。

“至少她现在不想害我们，至少今天本该是她最风光的日子，至少今天以后她便没机会再……”?

“云梦羽，你别圣母了，出去！”?云浅澜怒目圆睁，云梦羽吓得撩开被褥，赤着脚跑了。

她那双小巧精致的鞋还留在床边，兴许她是怕极了，想找个安稳。可是这一回，云浅澜毫不留情地赶走了她。

?“主子，你这是……”

“你也出去。”?

?碧然鲜少见她这副模样，吓得退出去，临走前还不忘说：“你有需要就喊我。”

?她四仰八叉躺在床上，胸口剧烈起伏着，发髻上的钗子扎入皮肉，刺得生疼，可她根本不想抬手去拔。

?她是生气，可她纯粹是气自己。她气自己在面对云梦羽时才发觉自己心中对云碧秋的死存了惋惜。

她是谁，她可是王牌杀手云浅澜，快意恩仇，杀人不眨眼。可是爹娘和梦羽的眼泪?，云卿的叹息，无不让她心软。

即使是前世，她也从未做过谁的女儿或者姐妹，更未得到谁的眼泪。她有意识起就被培养成杀手，和一群年纪相仿孩子在一起，记事起便刀口舔血。即使同伴不幸去世，她也绝不留时间伤心难过。

他们都会流泪，可是……她流过泪吗？云浅澜眨巴着眼，那双眼干干涩涩，挤不出哪怕一滴多余的液体来。

流过吧，在亲手杀死师傅的那一天。十五岁那年，自小教导她的师傅给她留下的最后一个任务就是弑师。她犹豫很久，当着同门的面照做了。她流泪一滴，旋即被师傅拭去了。师傅最后的嘱托是，千万不要流泪，纵使流泪，一滴便够了。

那之后师傅把唯一的金牌杀手推荐资格留给她，而她背负骂名活得风光无限。

眼泪是弱者的标志，而她是绝无仅有的强者。

可身为强者的她此刻竟也略有希望，希望云碧秋活着，这与她平日的行为观念格格的不入想法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她抚摸着枕下的剑柄，心里平静许多。已经有多久没有杀人了？她问自己。

?把头埋进软枕，她重重哈气，开始思念起萦绕梦中多年的血腥味。

嗯？等等，这血腥味好像是真的！

云浅澜一骨碌爬起来，惊讶地发现面前站着个人。这人一身血腥味，没掩去沉重的喘息在她身边站了那么久她也没发现。

云浅澜不禁懊恼起来。她也太大意了，离死亡就差一步。

没想到这货开口了，是个女生。

“云浅澜，想知道是谁害死你姐姐吗？”

?云浅澜眼神一冷，勾唇一笑说：“你是上次在宫里头想杀我的妞儿吧？”

?她柳眉一拧。

“还有上上次，想杀言竹青的人也是你对不对？”?

“是又怎样？”?

“那你可以滚了，”?云浅澜单手握剑，翘着二郎腿说，“因为我压根不会相信你。”

“我不会告诉你，你想知道就自己下去问她啊！”?她不管不顾地拔剑刺向云浅澜。

云浅澜翻身一躲，那把剑砍进床榻间，险些拔不出来。

云浅澜看出她力不从心，且喘息愈发加重，想来是之前和别人交过手，受伤了。

“你着什么急，想杀我，你算老几啊？”?

?她又挥剑朝云浅澜砍去，后者拔剑相对，刀剑相撞声极清脆响亮，门外的碧然推门而入，被眼前之景吓得噤声。

“碧然，快跑！”?云浅澜冷然下令。

?碧然拔腿就跑，黑衣女转身便要追，云浅澜长腿一伸，脚趾轻轻一扯，居然把她裤带扯下来了，露出白乎乎的衬裤，分外滑稽。

“云浅澜！”?黑衣女顾不得去抓碧然来威胁她，转身和她扭打在一块。

“哈哈哈，得劲儿吧？”?云浅澜左右躲闪，接下她几招后仍精力充沛，黑衣女却气喘吁吁好不疲累。

“死到临头，你总得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吧。”?云浅澜嘟囔道。

“听好了，”?她握紧剑柄，一字一句道，“送你上路的姑奶奶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宁卿是也！”

宁卿？云浅澜略微一愣，这名字她好像在哪儿听过。

宁卿毫不犹豫的出击让她无暇分心思虑其他，只与她连番争斗，直至门外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传来，宁卿才收了剑势。

云浅澜也不慌不忙，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咱们云府的人也该来了，双拳难敌四脚，有我在也不至于把你放跑了，选吧，选一个死法。”?

“来的……是暗影团的人。”

“哎哟，我老公的人？”?云浅澜不悦起来，剑尖指着她脸道，“你是暗影团的人对吧？”

宁卿冷淡不语。

“身法和我老公略微相似那么一点点，你快赶上我了，但可惜你死定了。”?

“云浅澜，你以为你的夫君真爱你吗？”?宁卿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一刀狠插进自己心口，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你……”?云浅澜不明所以。

宁卿死死瞪着她，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咬着牙说：“他……爱的不过是权利罢了。”?

宁卿话音刚落，一只飞镖又扎在她胸前，血流如注。云浅澜看向来人，柳眉倒竖。

梁渠眼见宁卿死了，欢欣鼓舞地跑过去邀功。

“皇妃殿下，小的厉害吧？一招就把她挂了。”?

?“杀她做什么？”云浅澜心有不快，“她还没告诉我杀死云碧秋的人是谁呢。”

“就是她啊。”?梁渠白眼一翻，大大咧咧地说。

?“梁渠，退下。”言竹空出现时，他身后约莫三四个身着黑衣的人随梁渠一同离开了。

“你怎么这个时候来？现在碧然该去喊人了，若是被云府的人发现你带着一窝人在我闺房门口，我有十张嘴都说不清。”?

“放心，碧然在门口睡着了。”?

“你干的？”?

“没敢伤她，我知道她是你的宝贝。”?

云浅澜不死心，附身一探宁卿的鼻息，顿时长叹一气。

?“死绝了，都是你下属干的好事。”

“我今日出现在此便是为杀她而来。”?言竹空淡然道，“她便是毒害云碧秋的凶手。”

?云浅澜双手抱臂，倚着墙说：“我本一直怀疑是你找人干的，现在这罪名算坐实了。”

“我答应过你不会伤害你的家人，抱歉，我没料到宁卿是个内奸。”?

?“她是谁的人？”

“言竹羽。”?

?云浅澜深吸一口气，烦躁地踢了宁卿一脚。

“她死得太痛快了。”?

“宁卿潜伏多年，也算我的左膀右臂，可我丝毫没察觉她是个叛徒。说来惭愧，我调查她多日，亦派人追杀她多日，不料她的功法已练得炉火纯青，除我之外，旁人怕是奈何不了她。”?

“所以言竹羽已经知晓我和你的事了？”?

言竹空只略一点头，云浅澜觉得恍若置身冰山之巅，稍一不留神便坠入万丈寒水。

言竹空似是察觉了，凑过去轻轻搂着她。

“你很强，我也是。”?云浅澜哑声道，“但可惜的是我们没有强到只手遮天。”

“终有一日会的，我保证。”?他在她额头烙下轻轻一吻，她心像棉花糖似的悄悄化了。

“宁卿既然是言竹羽的人，为什么要杀云碧秋？”

言竹空冷呵一声，周遭是冷的，胸怀却是温热的。

“她察觉我已经知晓她的底细，杀死云碧秋是她误以为对我表现忠心的方式。因为自今日起云碧秋便是言竹羽的人，所以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