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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建用手抚摸着那些材料,虽然隔着防护服,他似乎仍能感觉到上面的温度,那日罗子民逃进山里的时候,也看到了一种不知名的液体流出来,他认为这是某种预兆,之后就诞生了罗建。
亚洲铜继续升高,纽约号突发奇想,他们认为可以直接从亚洲铜上去,在它那宽阔的顶部发射航天器,但这被其他的巨舰认为是无稽之谈,亚洲铜的整体高度还不到一艘巨舰的甲板。他们默默等待着纽约号不可思议的举动,他们的资源似乎永不会枯竭,有迹象表明他们的生态系统已经出现问题了。
南方五号开始制定新的地图,实际上也没有什么可做的工作,他们只需要把地球上的区域分为熔融区和半固态区。刘传在船舱底下寻找着什么,他在夜里得到了一种启示,正是在那个时代,他把一身油污的郝教授从船舱底部狭小的空间里拉出来。很显然他是偷渡进来的,而且还没有成为合法的偷渡者,郝教授瑟瑟发抖,嘴里吐着含混不清的词。
终于在刘传的沉默之中,郝教授把熔融时代前的所作所为都吐露出来,他曾是一所高校的教授,做了不少荒唐的事情,包括但不限于使女学生陷入精神混沌的状态。他袒露自己一直背着精神上的十字架,“你知道,欢愉只有几秒钟,但是痛苦是一辈子的!”
刘传对他虚伪的忏悔不感兴趣,但他需要这么个人出现在那里,为了确保这个人对他来说是有用的。他开始大谈自己的文学理论,“请听着,接下来的事情很重要,在很早的时候我就意识到一件很严重的事情,时间在我们看来可能是直线的,但事实上它的状态应该是多重概率的。”
郝教授对他的看法表示认同,事实上他也只能这么做,刘传继续说下去,“在船舱的几个月里,每当我看到那些血一样的岩浆时,哦,请不要打断我,我知道它们不是岩浆,而可能是魔鬼的唾沫。那么我就这样说吧,我认为我们现有的想象力是错误的,它不接近真相,因此我自创了一种理论,使得人类可以以未来的角度去思考,甚至去想象。特别是在文本枯竭的时候,我就常常有这种感觉。哦,对了,我是一名科幻作家,你知道我苦恼的事情是什么吗,我创造的不是科幻,为什么呢,因为我还在按照人类现有的角度去思考,就像一个猴子手里拿着相对论。我却把这当作苹果树种植指南!”
“我理解你的痛苦,实际情况是你的创作只能无限接近于真正的幻想,却从未真正碰过它。就像你看到一个美人,她永远是可望不可即的!”
刘传没有料到郝教授能深刻理解他内心的感受,不由得激动地说:“我以为你们学院派都是在学校里抄袭论文的,我为我的偏见道歉!”
“哼,你以为我没抄论文吗,被发现只能说他们太傻了!”
刘传对郝教授的得意不以为然,他脑袋刚出现的想法被打断了,他有些恼怒,同时也把他关于暗文本的解决方案说了出来,“我打算把数学引入文字之中,以减少文字本身的衰变。我不知道这会是什么,但我觉得它对未来有用!”
“这已经违背大前提了,仍然是以你的角度阐述的。”
“没错,这正是我苦恼之处!”
郝教授为这个迷茫的男人的情绪所感染,他暂时忘了自己的处境。接下来的几天里,南方五号又从半固态区域离开,它又从原来的航线回到了太平洋中部。纽约号依然执着于虚无缥缈的猎户座计划,每次只能看着航天器如同烟花一样消失在天空中,起初他们还能从空气中感受到一丝痕迹,后来就连痕迹本身都消失了。
人们开始对纽约号看似用不完的能源有所怀疑,五月花号提出纽约号要接受舰队委员会的审查,纽约号对此当然心知肚明,他们明确提出了反对。
三月里,南方五号过去种的桃花开了,里面的水池爬满了墨绿的水草,泥鳅在里面游来荡去。负责生态系统循环的人疲惫下来,他们已经厌倦了这种毫无希望的苟延残喘。罗建去观看桃花的晚上,看到一对男女从甲板上跳了下去,那晚雷雨大作,罗建对着那个方向深深鞠躬,他说:“感谢你们为生者提供了生存空间!”
几天后,南方五号上的所有人知道了罗建的这一行为,那晚旁边的监控在悄无声息地注视着一切。但没有出现任何指责,这个船上的人都如同死尸一般枯寂,真相已经被揭示出来,他们还在考虑着各自的后路,现有的生态循环系统已经不支持这么多人生存下去,这是早已被人们知晓的事实,只是谁都不愿提及,罗建这一行为恰好成了一把钥匙,把人们潜藏在心底的东西放了出来。
就是在那个时候,纽约号再一次公布了发射航天器的信息,五月花号提前做好准备,他们将仅剩的两枚陆地导弹瞄准纽约号。当年的圣诞节,五月花号宣布占领纽约号,五月花号长官德鲁克是来自新里亚州的农场主,他向来喜欢那些庸俗的造作,在庆典上,几十个从五月花过来的妇女被打扮得花枝招展,长期以来压抑的生活已使她们变得干瘪,庆典恰如当年的甘露,让她们重新焕发生机。而她们的服装也远没有熔融时代开始前的轻盈,全是笨拙的金属皮造就的,跳起舞来乒乒乓乓直响,一位趁机拈花人草的官员混进她们的队伍中,她们身上锋利的金属片差点把他的大腿刮去半边。
为了表现胜利者应有的慷慨,德鲁克邀请其他舰船的长官来参加这个盛会,并且允许他们自行决定随行人员的数量,不加任何的限制。他们把五月花号和纽约号并排停在一起,这是自熔融时代开始,巨舰首次停机,这一行为引起其他舰船的响应,他们纷纷表示停机维护。这时整个星球上,只有类熔岩物质在缓缓地蠕动,生命的迹象仿佛早已消失。
那些害怕被消灭的恐怖心情也得到了暂时的舒缓,起初认为停机会遭受攻击的说法渐渐变成了一种谎言。黄道周舰长从一个古老的皮箱里拿出一件灰色的夹克,袖子里布满霉菌,他突发奇想用工业酒精杀菌。罗建那时就在角落里看着他那嶙峋的手背在箱子里捞来捞去,他甚至觉得那个箱子底下有一个洞,直通到海平面底下。
有时候,常常是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罗建就会回忆起当初的日子,那些一步步走到今天的路途就像久置的画卷一样淡化了色彩,他再也找不到过去的痕迹,但一个不可忽略的事实是他还活着。他仍为能亲临父亲的葬礼而引以为傲,包括眼前的这个男人在内,他们都不明白他这么做的原因,只有罗建自己自己知道,他不是在进行一场仪式,而是为自己狂乱人生里的痛苦画上一个真正的句号,那场葬礼才意味着过去的终结。
舰长没什么好说的,他只是问道:“你也要去的吗!”
“去!”
罗建从那个狭小的空间里出去,夜晚星空灿烂,甲板上没有半点云彩。以后的日子再也不会有这样纯粹的时刻了吧,两人心里都明白这只是另一个时代的开始,罗建有着投机家特有的敏锐,他会把任何事情往实际利益方面想,如无利益可言,那还不如无所作为。也正是从这里,他看出德鲁克的真正目的。
舰长穿上那件发霉的旧夹克,他拿出破旧的剃须刀刮去脸上的的胡子,把嘴唇附近的胡子剃短。罗建站在他身后,帮他把领子理正,而后拿出一把木梳子,从舰长的额头梳到脑后。舰长仿佛一具尸体,他看着斑斓镜子中的自己,昨日的辉煌早已不再,自从熔融时代开始后,很多事情都没有之前的意义。他在军校读研究生的时候,导师有一次问他关于人生的目的,他说没有目的,往前游就对了。那一次导师罕见地没有发表意见,但是导师脸上的表情可能已经有了答案。
舰长的头发梳得不是很顺利,罗建抹了一把从罐子里倒出来的植物油,亮晶晶的即使在昏暗的灯光下也十分耀眼。舰长不经意地把罗建的手轻轻拨开,从他手掌里拿过梳子,他自己对着镜子轻轻梳起来。
“到了这把年纪,也是过一天算一天了!”舰长说,他的话语是那样的平静,毫无个人情绪夹杂在里边,仿佛只是传递了从某个遥远的地方过来的声音。
“有些事情还是要做好打算的!”
罗建又从舰长手里拿回梳子,他不再梳头,而是把梳子轻轻放到旁边的桌子上,那里还有一块吃了一半的苏打饼干。
“不好说!”
舰长还是那个意思,接下来的话直接表明了他的看法,“你还是不要去为好,这船上还有这么多人呢!”
舰长似乎有些叹息了。
“那能怎么办?”罗建问,他的语气很真诚。他的一生中还从未如此真诚过,在这个艰险的世界里,大智如愚的狡诈是他永远的食粮,但对舰长他做不到,那个人似乎有一股天然的力量,像暴风吹过的地面,所有一切都变得光秃秃的无处躲藏。罗建有时候也会想,舰长在他心中扮演了真正的父亲角色,那个角色长久以来是欠缺着的,罗子民仅仅算得上是他生理上的父亲,自从遇到舰长以后,那个心理上父亲空缺的位置才由舰长补上了。
“看着办!”舰长又恢复了平常的语气,他从狭小的单间里走出去,这还是南方五号启动时给他分配的房间,后来那些稍有些权力的人物都换到大的房间里去了,只有舰长还待在这里,昏黄的灯光,杂乱的环境犹如贫民窟。
舰长喜欢吃猪油和猪油做的食物,春天里他的房间大部分弥漫着浓浓的油味,他的袖子几乎就像是炒得半熟的猪肉。罗建在他的房间里吃过一次,那股味道使得他从此对猪敬而远之,在他尝来,那种味道和臭水沟里闪出的绿水泡的味道无异。
在送别的时候,罗建为舰长准备了一杯猪油,他轻轻接在手里,舰长的目光没有看向罗建,只是以同样不经意的方式将猪油一饮而尽。德鲁克起初允许应邀的各个船长将他们的巨舰靠近五月花号,但旋即又改变了决定,后来的记载表明,这个决定的来源乃是德鲁克那位脸长长的,如同麻风病人一般的“军师”最初提出的阴险诡计。
德鲁克派来接舰长的副舰在当晚抵达,那个副舰的甲板只有不到五千米的高度,就在舰长将猪油一饮而尽的时候,罗建趁着别人都看向张灯结彩的德鲁克副舰的时候,再一次表达了他的担忧。这一次舰长什么也没说,就当没有听到罗建的话一样。众人赞叹着接待的规格之高,对可能出现的危机全然不知,舰长从人群中穿过,搭乘升降机来到南方五号船舱中部,从那里的维护窗口出去。德鲁克派来的副舰的自动悬梯早已恭候多时,罗建在五千多米的地方看着舰长走进悬梯里面,机械臂一旋转,舰长就从他的视野里消失了。
郝教授征得刘传的允许,偷偷上来甲板,他在那个角落里注视着这一切,嘴角上露出一种类似冷笑的表情。刘传感到惊讶,这个人忽然陌生得像另一个物种,许多天以前,他就在郝教授的住处闻到了老鼠尿的骚味,当时他提醒他注意卫生。第二天他又闻到了另一种陌生的味道,经过多方求证,刘传拉着几个船员下到船舱底部,请求他们辨别这种其他的味道。
“这是蛇窝的味道!”一个船员说。
刘传不敢确定船员的说法,他暂时离开了船舱,在保存书籍的地方寻找合理的依据。他当然不认为郝教授是蛇的妖精,但熔融时代以来的怪事很多,也不能断然放过任何一种可能。正如同地球忽然融化了,人类又忽然掌握了核聚变技术一样毫无预兆,任何事情都是有可能发生的。这在他之前的科幻小说家生涯中都未曾达到如此的想象,似乎现实已经超过了想象本身。
他在之前就有了一种成熟的创作理论,并且曾经付诸实践,他的叙述方式不再按照传统的线性结构进行,而是以一种辐射的环状结构出现。细化之后,把文本分成明暗两种形态,明文是唯一的,但是暗文本的形态根据读者的数量而定,一个读者对应一个暗文本,每个读者得到暗文本完全不一样,因此解读到的明文本也各不相同。
这样的小说有一个特点,就是不管读者从何处开始读,从头到尾,从尾到头或是中间开始读都不影响阅读的结果,根据相应的暗文本,仍然能得到对应的明文解释。
这在当初看来只是一种创作方式,但理念的东西忽而照进现实之后,刘传反倒不知所措。就如同他在《夜仁古辨》里刻画的圣人一样,他不管是早上起来,还是晚上睡觉,都能看到自己血管里血液的细微变化,但在结局上那个圣人却因知晓了万物之理而陷入了癫狂状态,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一个模样古怪的乞丐偷走了他的部分血液,圣人才恍然大悟。但是这个过程同样可以反过来,圣人先是恍然大悟,随后让乞丐偷走其部分血液,继而陷入了癫狂状态。这只是一种排列组合上的形式。
另一种更加真实的感召也出现在刘传身上,那天亚洲一号向南方五号发送了一条简讯,这是时隔几个月后亚洲一号再次和南方五号通讯,其内容却与一些阴谋无关。这条简讯是大前研一发来的,他向刘传发出再一次前往亚洲铜考察的邀请。大前研一没有说明其中的原因,他当时也陷入了一种自我怀疑的泥沼之中,只是在简讯的文末附上了一条简则:似乎与您当时提出的假设有关。
仅此而已,再无更多的话语。刘传拿出放在房间底部的箱子,一直以来他都忍受着炎热的折磨,降温器只能调到指定的区域,以使本月的额度不会提前用完。他毫不怀疑提前用完额度就会被丢进生态循环系统里面,在他刚到达南方五号时,就出现了几十个因为提前用完额度而被丢进生态循环系统里面的人,他也知道他们当中大部分人都是被别人陷害的。众人似乎已经默认了这种陷害,他们全然不理会同样地命运也会降临到自己头上,这一刻他们唯有祈求上苍保佑他们在作恶的时候不会遭到报应。。
由于长期处于炎热黑暗的环境中,刘传脸色变得惨淡,他嘴巴和眼球都突出,乍一看到他的人还以为是一只躲在黑暗深处的老鼠。郝教授看到他时也被吓得不轻,他们都被对方吓得不轻,郝教授那煤球一样的躯体似乎缀满了某种鳞片,他坦言是上船之前沾上的,起初只是在肩膀附近,后来遍及全身。
他整个人的特征消失了,郝教授把这当作是以前作恶换来的报应,他常常躲在黑暗里,因为他觉得这样能使报应来得慢些。刘传把自己的粮食分一半放在郝教授所在舱底的前面,每晚八点左右他就来取食。他们已经好久没有说过话了,刘传一度以为他已经死去。当他打算前往亚洲铜时,才认真思考这个不是朋友却作为忠实陪伴者的人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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