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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榻前，垂暮老人已近奄奄一息，却在用最后一丝力气做出弥留之际的交代，紧紧抓住一双年轻男人的手：

“齐东，以后爷爷不在了，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小若。”

这时，倚靠在年轻男人身旁一个身材圆润的女孩子突然扑到老人怀里放声大哭：“爷爷，你不会有事的，你说过还要看着我和哥哥结婚呢。”

俏丽的少女穿着白色镶钻拖尾婚纱，站在镜子前拉扯一个五官如立体雕刻般俊美男人的手，时不时撒娇地晃了晃：

“哥哥，结婚礼服，你喜欢白色还是黑色？”

“随便，你喜欢哪个就自己决定。”

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年轻男子悲痛欲绝，跪在眼前，泣不成声：

“小若，求求你，带我去见见齐婉吧。我会感激你一辈子的。”

冷艳如梅的女孩鲜血淋漓倒了下去，胸口插着一把锋利的尖刀。

“不，不要啊！婉姐姐——”

“本院依照《刑法》第某条和《刑事诉讼法》第某项规定，判决如下：

被告人孔齐若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有期徒刑十年。”

“不——”被告席的女孩大声呼喊：“我是被冤枉的，我没有杀人，不关我的事，求求你们相信我，我不要坐牢——”

“不——”

“不关我的事，我没有杀人，我不要坐牢，不————”

一声惊叫后，杜若从铁床上猛然惊醒，她满头大汗，上半身已本能坐了起来，三年里，已经不记清这是第几次从噩梦里逃脱。

这样的煎熬，只怕是一辈子都无法摆脱了。

“吵什么吵，天天就是你，还让不让人睡了？”

上铺的大姐不耐烦地斥了一句，她最近因为受了罚，心情不太好。

杜若小声道歉：“对不起，我又做噩梦了！”

“真晦气，大半夜，三天两头吵死人！”好在大姐没有再为难她，嘟囔一句，转身又继续睡了。

清晨七点，寂静了一夜的车间门突然被打开了。

第一个进来的是一个30岁左右，身穿警服的女人。紧随其后的是一条浅蓝色制服长龙，制服胸前印着一行数字编号，数字的上方有着醒目易见的六个大字——沪市女子监狱。

女囚们鱼贯而入，这时，一个洪亮的声音从走廊传来，

“23075，出列。”

……………………

囚室内，一个年轻女子正背对着房门，蹲在地上将叠好的衣服一件件放入行李箱。

突兀的开门声让她不经意回过头来，她慢慢站起身，一双美眸对视着门口的中年男人。男人的目光往屋内左右粗略扫视了一圈后，回到年轻女子身上，头微微向下一动，用平稳的口气说道：“齐若小姐，夫人派我来接你回家。”

刹那间，她的心一阵剧烈收缩，好像要窒息一样。

“齐若小姐”，这个早已离她远去，只能在午夜梦回中凭吊的称呼，听上去是多么的熟悉却又那么的陌生。谁能想到，她过去十几年生活的地方是足以抵过七八个足球场的庄园。

十指不沾阳春水，生活肆意潇洒，万千宠爱在一身。曾经的她，以为自己可以拥有一切，直到出事后，被囚禁在暗无天日的铁窗里，终日惶恐地等待着审判。这些日子里，唯一支撑她的就是对爱人，亲人的期待，然而一天又一天，一月再一月，从最初的信心满满，到最后的心如死灰。她终于不得不承认，她被所有人抛弃了。

那年的除夕，窗外飘着鹅毛大雪，浑身是伤的她裹在湿漉漉的棉被下难以自控地瑟瑟发抖。

她的心在滴血，哭泣：“谁来救救我，快点来救救我？天啊，既然这么痛苦，为什么还要让我活着？”

那段在垂死边缘挣扎的记忆是如此得记忆犹新，深入骨髓。

“回家”？她哪里有家？哪里有亲人？没有，什么都没有，她只是一个被全世界遗弃的人，关爱她的亲人早已一个个相继离她远去。其实，在爷爷去世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然变成了一个无所依靠的孤儿。只不过，天真幼稚的她还茫然不自知地沉浸在即将结婚的黄粱美梦中。

“李叔，是奶奶让你接我的？”她试问道。

李庆和回道：“老太太特别交代，一定要把齐若小姐您安全送到家。”

“哦。”她知道再问也不会问出什么来。李庆和本就是一个守口如瓶的性子，再加上李思嫄的缘故，更不会对自己透露什么了。

******

孔园和三年前没有大的改变，李庆和拿着杜若的行李跟在她身旁偏后一小步距离，两人一路走进大厅。

杜若步至别墅大门口，正欲一脚踏进，另一脚正欲跟上之时，大门左侧突然蹦出一个纤挑的身影，由于处于视觉盲点，两个身形正好撞了个正着。

“啊！”两个女人异口同声地惊喊到。不到片刻，一个有着微卷短发，穿着黑色连衣裙的中年妇人从门里疾步走了出来，嘴里边喊问：

“芷瑜，怎么啦？”妇人第一时间扶起刚刚和杜若撞在一块的女孩，关切不已地问道：

“怎么样？有没有伤到哪里？快让阿姨看看。”她一边问着，一边急忙检查那个陌生女孩的脸和手臂。

杜若一见来人，身体不禁微微一颤，眼前这位雍容华贵的夫人，正是她从小到大叫了17年妈妈的女人——她的养母李慧怡。此刻，李慧怡也已然看到了她，目光里有过一瞬怔住，随即很快消失，脸上换出一副淡淡地笑，礼貌客气且不失距离。

“小若回来了？”

“嗯，妈妈好。”杜若毕恭毕敬地笑着对李慧怡说，李慧怡站在方芷瑜身旁对她点点头。

杜若身后的李庆和放下行李，先扶起离自己较近的杜若，而后走到那个女孩旁边，问道：

“方小姐，你怎么样？有没有撞伤？”

“没事，是我自己走得太急，不小心撞到别人。”那个女孩对李慧怡和李庆和两人同时回答，而后又对和她相撞的杜若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

对于眼前这个素未谋面的年轻女人，虽然不知其来历，但从刚刚那一幕，两位长辈对她的态度，杜若几乎能确定这肯定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客人。

杜若虚靠着墙壁借力站着，忍住疼痛，开口道：“这怎么能怪你，是我自己忙着进门，没注意看左右才撞上了你，对不起啊！”

“快别这么说，哎，你怎么样？有没有伤到？”那个女孩子一个劲就盯着她瞧，瞧着瞧着，眼神越发关注她。

“小若，你怎么样？有没有伤着？”李慧怡一副平淡语气对杜若问道。

“我没事，妈妈。”

方芷瑜最初以为这个貌若惊人的女子是孔家的亲朋好友，怎么也不会想到，她竟然称呼李慧怡“妈妈。”关于孔家内部的人员关系，也不是什么秘密，她虽然远在马来西亚，但也早有耳闻。据了解李慧怡只有孔齐姝一个女儿，齐姝她是见过的。那么这个陌生女子的身份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孔齐东曾经的未婚妻，孔易和的养女，三年前孔齐婉谋杀案的从犯——孔齐若。关于孔齐若的归来，李慧怡一早就对她言明，所以，今日的偶遇，她并没有太过意外，意外的是，她从来没有想过孔齐若竟然有这么美。之前在孔家影集上，她看到的孔齐若是一个身材十分丰满，脸庞较大的女孩子，最多只能用可爱来形容，如今亲眼所见，在她心中竟突然萌生一个词语——绝代佳人。

李慧怡本就没打算隐瞒什么，杜若刚回来，竟就如此巧让她俩遇上，于是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她嘴上噙着笑，先对身侧的女孩介绍杜若：“这是小若，也是我和你孔伯伯的女儿，齐东和齐姝的妹妹。”李慧怡说的是“女儿”，不是“养女儿”，还是略微给杜若保存了些颜面。

继而，她又望着杜若说：“小若，你今天刚回来，还没有见过芷瑜，认识一下吧，这是——”她顿了顿，满眼欢喜地看了看名叫‘芷瑜’的女孩子：“齐东的女朋友。”李慧怡说完最后一句时，有意无意地看了杜若一眼。

杜若内里猛地一颤，口里不禁生出一道苦味，心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难怪了。’

沧海桑田，三年尽逝。她早已认清事实，可是心为什么还充满着无法控制的阵痛？

眼前的李慧怡，李庆和，方芷瑜都在看着她，杜若努力地控制住胸腔的起伏，表面上维持着尽可能的平静，随之做出一个十分友善的笑容，对方芷瑜说：“你好，芷瑜，很高兴认识你。”

方芷瑜笑了笑，对杜若说：“小若，我也很高兴认识你。”

李慧怡见两人言语没什么异状，也增添了一份安心：

“好了，我们都进去吧，不要堵在门口了。”

“庆和，你去看看老太太醒了没有，醒了就告诉她，小若回来了，要是还没有醒就不用说了。还有，去茶室叫先生跟齐姝下来。”

不一会，三年来在梦中出现无数次的一张张面孔，一一尽现眼前。

孔老太太最先迎上前，从上到下望了一回，哽咽唤道：“齐若——”

“奶奶”杜若恭敬地回道。

孔老太太一把抓住杜若的手，眼中顿时热泪盈眶。

被老人的手触及的瞬间，杜若情难自禁地潸然泪下。

孔易和扶住颤抖悲伤的母亲，亲声劝说：“妈妈，不要这样，你动完手术，身体还没恢复，不能太过悲伤。现在小若都回来了，你应该高兴啊，别惹得孩子一起哭。”

杜若听了，赶忙问：“奶奶，您刚做了手术啊？”

“没事，看到小若回来，奶奶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就算到了下边，也有脸见你爷爷了。”孔老太太说着说着，语调越发哽咽。

“妈，别胡说，今天小若回来，我们一家团圆，应该高兴才是。”孔易和皱眉制止道。

杜若听完，立即用手擦干眼泪，深呼吸后，虚扶下老太太的手臂，扯出勉强的笑脸：“奶奶，爸爸说得对，您别难过了。我们应该开心啊。”

孔易和浅浅一笑：“小若长大了，变成大姑娘了，懂事了。”

杜若颔首，带着拘谨的心情，缓缓唤出：“爸爸。”继而向孔易和旁边的一个女孩子喊去：“姐姐”。

孔齐姝快步上前，俏颜一展，热情夸道：“爸，我们家小妹啊，不止长大了，也是越来越漂亮了，我刚一下子都没认出来。”

孔齐姝出人意料的赞美让杜若一下不知所措，即便是从小一同长大的姐妹，她和孔齐姝在一起，也常常争吵，一言不合就剑拔弩张开启互怼模式，这种褒奖的词语是完全不可能出现在当年她俩对对方的评价里，看来岁月在流动，每个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长大并改变着。

“没有没有。”杜若惊慌地摆手，忙道：“姐姐过奖了。”

李慧怡瞥了瞥孔老太太满脸的喜悦，吩咐道：“齐姝，你陪小若回房间整理一下。”

她慈眉善目地拉过杜若：“小若，你的房间早准备好了，先回房间休息吧，有什么需要的就跟你爸妈说。”

回到阔别多年的卧房，杜若只觉心头五味杂陈。孔齐姝走近杜若，手搭上她的肩头，宽慰道：“小若，别想那么多，洗个澡，睡一觉。嗯？”

杜若感到鼻头一酸，泪水无法自控，滴如雨下。

孔齐姝立刻搂住了杜若，边拍着后背，边安慰地说：“好了，都过去了。没事了，没事了。”

杜若强行稳定下情绪，凝视着孔齐姝，缓声地说：“姐姐，我……”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请你们相信我。”

“小若，不要难过，姐姐相信你。”孔齐姝右手轻贴上杜若的后脑，从上到下温柔地抚着杜若的短发。

“你看，今天，家里人就是特地来欢迎你的。”

孔齐姝仿佛想到了什么，补充道：“哥哥去了德国出差，周末才回来，齐铮哥哥现在美国读博士，所以他们来不了。至于叔叔婶婶……”

她微微低头，迟疑了会，才轻启朱唇：“小若，有件事情，奶奶也是最近才知道。”

她表情忽然变得郑重起来，抬头对上杜若狐疑的脸，道出：“齐婉姐姐不是叔叔的亲生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