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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家属

许若愚又费了好大劲儿把手机再掏出来，过程中甚至希望自己再次手误，把视频关掉。

可惜，同样的手误并不会在短时间内发生两次。

横竖躲不过了，许若愚举起手机，冲镜头笑笑：“哈喽，爸爸！……诶，妈妈也在旁边啊，那正好，”悄悄做了个深呼吸，“那你们做好准备啊，我有份惊喜要给你们呢！”

镜头一晃，对准程谨知。许若愚自己则躲出了画面，缩在一旁等手机两头的反应。

程谨知见状，干脆从她手里接过手机，大大方方打招呼：“叔叔阿姨，你们好，好久不见了。”

许爸许妈：“……”

程谨知出现的太突然，他们俩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放下手机，跟对方交换信息，只好各自在脑子中疯狂检索——

印象中，闺女得有一年多没提这个人了吧？

程谨知这是也在南疆？

去多久了？做什么的？

……闺女跟人家这是什么情况？？

得不出准确的判断，他们也不敢随便讲话，只能客客气气地说“你好”。

许若愚很快察觉到不对劲。

这个局面，肯定不是惊喜，而是惊吓了。

正欲伸手重新拿回手机解释一下，程谨知没给，还拿远了一点，把她也放进画面内。在对面两双眼睛一眨不眨的注视下，伸手揽住她的肩膀。

许若愚微怔，但下一秒反应过来，也顺势靠他更紧了些。

许爸许妈：“……”

好的，懂了。

动作先行，解释也随后跟上。还是程谨知先准备好了说辞：“叔叔阿姨，我正好也来克木伊支医，已经有小半年了，这期间一直跟若愚在一起。等我在这边的工作结束，就跟若愚一起去宁城看你们。”

“……好的好的，随时欢迎你过来。”

对话进行到这里终于感觉正常了，许爸也终于想起来自己打电话的初衷：“我刚看新闻说，克木伊附近一个镇子发生了5级以上余震……”

“叫沙依科！”许妈在旁边提醒。

“对对……还说赈灾医疗点坍塌了？闺女你知道么……”

正说着，许妈突然推了他一下。

“怎么了？”许爸不解。

许妈没理他，眼睛直直地盯着屏幕：“谨知啊，你头上这是…受伤了？怎么弄的？”

程谨知笑笑，表情轻松：“不小心擦伤了，不要紧。”

许若愚听出来他在避重就轻，却不肯配合他，“才不是不小心擦伤的呢……爸爸妈妈，程医生前几天抽调来沙依科救灾，就在新闻里说的那个医疗点，刚刚在余震中被……”

身上冷不丁地一个激灵，过电一样。

程谨知的手不知什么时候从她的肩上滑落到了腰间，轻轻一捏，搅得许若愚忘记了自己要说的话。

用作休息室的帐篷内用了采暖设施，许若愚一进来就把外套拉链拉开了，下摆松松垮垮，给了他可乘之机。

许若愚又羞又恼，向他投去一个抗议的目光。

程谨知目的达到，淡淡回视中，将手拿开。

他不想让她说实话，怕长辈担心，她知道。

但是。

她就是忍不住想让爸妈知道，他是一个多么好的人啊……

许爸许妈并没有注意到这边两人的小动作，因为顺着话意琢磨了一下，觉得奇怪，“那闺女你为什么也在沙依科？不是说学校也很忙吗？”

“我……我刚好跟着市团委出任务，来采访了！”

程谨知听到这里，转头看了她一眼。刚好来采访？

到底是怕父母担心的。

许爸许妈又问，沙依科现在安全吗？程谨知伤势要不要紧？他们还要在那里工作多久？

两人一一作答。

其实在这通视频之前，许若愚已经好久没跟父母联系了，地震后也只是简单报了平安。所以趁这次通话的机会，父母问了些攒了好久的话，她也是有问必答，十分耐心。

中间因为信号不好，视频质量不佳，许若愚切换了语音继续讲。然后就感觉到旁边那人慢慢往后仰去，用手肘撑住了身子。

许若愚微微侧头看他。

眼睛轻阖，自眼睑向周边蔓延出一圈青黑，浅浅淡淡的，在他冷白的脸上却格外明显。眼镜的托垫在他鼻翼压出了深深的红印。还有下巴冒出来的新鲜胡茬儿，短短一截。

是极少见、极疲惫的状态。

许若愚心疼了。没再跟父母多聊，挂了电话。

程谨知也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睡着了。一刻不停地忙碌了好几天，这会儿突然闲下来，全身都跟灌了铅一样，发沉。

许若愚跟爸妈视频的时候，他听得到声音、却辨不清内容。但她说话的背景音一消失，他马上不适应了，睁开了眼，看到她正要起身。

“你休息一下吧，我去外面看看。”

程谨知支着胳膊坐起，轻轻拉住她的手，“艾山书记不是说，让你采访我么？”

“……”都累成这样了，还记得这么清楚。

她捏捏他的指骨，耐心解释：“人家说的是以你为切入点好嘛？你的事情我都了解清楚了，还要去了解更多情况的呀。”

哄小朋友一般的语气，哄得程谨知很满意，便松手让她走了。

许若愚在外面转完一圈，差不多是一个小时后、市团委的车回克木伊的时间。走之前再回来帐篷看程谨知的时候，他已经睡熟了，眼镜都忘了摘。

她伸手替他取下来，轻轻地，仍然难以避免地碰到他脸上几下，还好没有弄醒他。把眼镜放到枕边，又多看了他几眼才离开。

程谨知当晚醒来时，看到眼镜下面压着一个便笺，是用处方笺写的——

姓名：程谨知

年龄：31

性别：男

临床诊断：工作时间过长，过度疲劳；头部有创伤，系碎砖坠落砸伤。

处方：每日多加休息，多喝水，按时换药，按时跟许若愚报平安（每日频次不限，直至回克木伊见面那天）。

医师：许若愚

字迹工整，内容……清奇温馨。

程谨知看得嘴角上扬，然后把便笺仔细地对折收好。

……

十日后，赈灾医疗队凯旋。

期间，医疗点所收治的伤病患者，有条件的治愈出院，条件有限的转入附近医院，无一人有生命危险。

持续不断的报道出现在南疆、乃至全国各类媒体上。超高的关注度不仅是因为，这是一支临危受命、且光荣完成使命的抗震救灾医疗队。

更因为，这支队伍百分之八十的成员，是来自全国各自的援疆医生。

他们身上本就带着光环。

现在，他们用更加无畏无私的付出，让这层光环更加耀眼，更加货真价实。

那日中午，社会各界人士百余人，聚集在克木伊人民医院门口，迎接赈灾医生归来。

克木伊在这场地震中损伤不小，因而欢迎仪式并不繁琐，场面也没有过分热闹，但在场的每个人，关切之心都足够真挚，感恩之情都足够赤诚。

医疗队的大巴车在医院门口停下，在迎接人群的欢呼和掌声汇总，车门打开，医护人员有序下车、列队。他们穿着统一的军绿色救援服，袖章的位置、高度整齐划一，面上虽难掩疲色，看到迎接的人群仍是喜悦欣慰的。

许若愚在人群中，和艾山、奇曼古丽站在一起。

车上每下来一个人，她就默数一个数字。

她知道克木伊派去的医护人员一共有二十八人。但是数到“27”，都没有看到程谨知，明知担心是多余的、心里还是慌了起来。

直到第二十八个人、也是她最熟悉的人从车门口的台阶上，一步一步走下来，心跳才渐渐平稳。

真的很担心再次因为什么突发原因，他没回来，或者又去了别的地方。

因为沙雅尔一别就是出于紧急状况，那之后又因为地震分开，已经有半个多月没见到他了。

当然，沙依科匆匆一面不能作数。

她也觉得奇妙。

那夜把话说开之前，她跟程谨知一个月不见面，也可以当做合理的事情。

但现在不行了。

她是真的、真的很想他，电话、消息都无法替代，一定要见到他。

医护人员在大巴前站了两排，程谨知顺着队型站到了第二排最边上。他个子比前面那个人高半头，却低垂着眉眼没看前面，外侧的手撑在了腰上。

许若愚远远地瞧见他这个姿势，猜到他应该是不喜这种场面，且非常乏累。又注意到他额头上的纱布已经拆了，只是看不清有没有留下痕迹。

仪式刚开始肯定是领导致辞，十分简短，最后也说明要让医护人员先去休息，之后再安排其他活动。领导讲完收稿子的时候，欢迎人群和救灾队伍就已经准备要散开了。

这时，一个工作人员跑到麦克风架前喊了一句：“大家先别走！还有一个采访环节，很快，就几分钟，请我们的医护人员配合一下，感谢感谢！”

许若愚听到也是一愣，正欲迈向程谨知的脚顿在半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艾山轻轻拍了下肩膀：“许老师你忘记还有工作了么？快去采访啊？”

“……好的。”

她是真的忘记了还有这个环节。刚刚看着队伍中的程谨知，一心只想着欢迎仪式快点结束，让他和同事们都早点去休息。

本来采访工作是市团委牵头，由克木伊电视台来做的，有专门的记者。但艾山知道了他们的关系后，别出心裁，跟领导推荐许若愚去采访赈灾医生，主要是想看看她能不能让程谨知说出点不那么官方、且有记忆点的话。

许若愚从包里拿出录音笔，接过古丽递来的话筒，稳步走出人群。

程谨知这才看到她。原本以为今天是工作日，她不会出现在这里的。

许若愚跟程谨知对视了一眼，却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太过明显地打招呼。心虚一般，也不敢先去采访程谨知，先找了前排几个医生护士问了几个问题。都是相同的常规问题，方便电视台后期剪辑到一起。

本着速战速决的态度，采访过四个人后，她把预期的最后一个名额留给了程谨知。

走到他跟前，举起话筒，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看着他了——

“程医生你好，请问您在接到抗震救灾的任务通知时，心里是什么想法？”

“职责所在，义不容辞。因为敬重生命，所以更要努力挽救生命。就是这样简单的想法，而且那个时候也顾不上想太多。”

好长好认真的回答啊！

大家都这样想，特别是跟程谨知并肩奋战了一段时日、深知他话少的同事们。

许若愚也感受到了他的配合，仿佛得到了鼓舞，“听说您在那次高达5.2级的余震中也受伤了，那之后是如何坚持工作的呢？”

程谨知心里好笑，这个问题，算是她“夹带私货”吧？

“没受什么大伤，不影响工作。但同事们还是很关照我，帮我分担了许多，十分辛苦，在这里更要感谢他们。”

许若愚听到了放心的答案，点点头。

“最后一个问题，这次救灾行动给您留下的最深刻的感受是什么？”

程谨知前面已经听到大家都回答了这个问题，但轮到自己的时候，还是思考了两秒，“从医以来，不管工作环境是怎样的，患者身份是怎样的，我所能做的，就是尽我所能挽救他们的生命、减轻他们的痛苦。不过，这次救灾行动中，”

在他回答的过程中，许若愚一直同他对视，停顿的这秒，她感觉程谨知的目光突然亮了下，越发的灼热深邃。

“……这次救灾行动中，我认识到作为医生的我，也一直被人牵挂、担心，甚至奋不顾身。我们所有医护人员都是这样吧，能安心做好本职工作的前提，是有人在后方支持、守候。”

他蓦地笑了，眼底的柔光透过镜片、投射到她眼里。然后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我说的对吗，家属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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