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僻静简陋的小房子外，明颢顺着破烂的窗户纸向内看去，里面有一名身穿麻衣的中年人，正守在一座铜炉旁，炼制着什么。

朱砂，白铅，硼砂等等金属矿物，不知从哪淘来的灵芝、鹿茸一类补药，还有一些带有鬼画符的黄纸，被那人不知按照什么顺序小心的放入铜炉内，然后继续盯着炉下的火焰，精心照看。

到目前为止，此人的行为看起来虽怪异，却也不出格，只不过是古代方士追求长生啊，特异功能啊，甚至是房事更加强力而炼制丹药的套路，除了能把自己吃出个好歹来，倒也无害于世人。

直到那人谨慎的从一个青铜盒子里取出一团肮脏之物，那是些干枯的血液与毛发。

那些明显来自于异类的身体组织已经脱离本体很久，却仍带着很强的灵性，已经有接近明见高手的强度，散发着阴森诡异的波动，只是打开看上一眼，那名方士就有些失魂落魄，冷汗直流。随即他却流露狂喜，不住念叨着不枉他耗尽毕生积蓄，充满期待地将那团血液与毛发加入铜炉之中。

焦糊味道和硫化物的臭味瞬间被掩盖了，满屋子只剩下一股蛮荒暴虐的气息冲天而起，那方士只顾急切期盼，茫然不觉，明颢却清楚的看到顺着铜炉飘散出的青烟凝聚成了一颗硕大狼头，双眼暴戾，没有神智，仇恨而贪婪地死死盯住了那正在跪地祈求仙君道祖保佑的方士。

似乎是为了躲避世俗的窥探，免得仙丹炼就遭人觊觎，这方士孤身躲在穷乡僻壤，方圆数里不见人烟，所以不会有任何人来阻止他的作死，明颢也只能看着而无法插手，他知道这家伙完蛋了。

果然，“仙丹”出炉，那方士迫不及待地服食了一颗，一边祈求神佛青睐，一边等着白日飞升，然而等来的却是一声响彻脑海的凶戾狼嚎。那嗥叫声尖锐无比，蕴含着破坏的意志，只一瞬间就将这名方士的灵智震散，七窍流血地横死当场。

死亡却只是开始，他的身躯开始钻出细密坚韧的灰色毛发，指甲变得又尖又长，染血的面目变得窄而突出，犬类一般的吻部探出了狰狞的獠牙。利爪一把撕下破烂的衣物，站起来的已是一头人立而起的凶恶巨狼。

油绿的瞳仁里没有任何理智的光彩，只有报复性的杀戮与嗜血的渴望，那狼妖一脚踹碎了仍有余烬的铜炉，将茅屋点燃，而后合身撞出墙去，径直冲向远方。循着气味，它感知到了哪里有人类存在，它要去复仇了。

明颢急忙便要追上，却见姬弃不慌不忙地负手慢行，只得也将焦虑压下。

果然，那狼妖还未循着气息到达人类居住的村庄，便于奔行之间突遭雷霆灌顶。一道刺目的闪电无端而起，准确地劈在了那怪物脑壳上，令其当场毙命，只留下一具焦黑的，看起来只是一条倒霉野狗的尸体。

半空中，一个身绕雷霆的身影向四周扫视一番，没有发现更多异常，悄然隐去。

“那人是世人信奉的雷神吗？这就是你还有那些……老祖宗们一直留在世间的原因？”

“是的，属于帝与神的时代过去了，世间再无圣明，却还有当年被击杀的诸多怪异留下残骸，不朽不化，后人意外发掘，便诱发突变。有人出于无知，有人却是渴求着重现上古神迹，欲要借助这些昔日大敌的残余精华来迈入修行之门，却造就了灭之不尽的妖物，这也是世间妖魔鬼物传说的由来——遥远西海之岸流传的吸血鬼、狼人等，也大抵如此。”

姬弃缓缓行着，语气平静的解释道，似乎并不忧虑那狼妖为祸，明颢只道是这一切都不过是他编织的幻影，便也安心不急。

“老师，那既然曾经的祖先可以靠着磨砺，突破人类的极限，后世却为何不再有强者现世，要你们这般辛苦的坚持？”

“传承不继啊……遥想当年，我族诞生十余位堪称圣者的高手，将天下荡平，难见异类踪迹，使得人族繁衍生息再无阻碍，却也正因如此，世间承平已久，再也无人愿意把自己的血肉当成铁石一般捶打了。待到圣者相继逝去，世上便再无人道强者，此时出现了纳异类灵性为己所用者，也无人可阻拦，唯有我等老鬼死而不僵，替后人清理麻烦了。”

“老师，既然这样，为何不用那功德传世的方法来造就一批人呢，就像您当初做的那样？”

“磨砺自身之路，尚有强身健体的好处，也无人肯走，更何况是吃尽苦头去为他人做嫁衣？唉……后世倒有几位大毅力者，去行我当年道路，只是彼时恰在天地呼吸轮转之低潮，灵性匮乏，却也再无机会借此开悟了。”

听着姬弃有些感慨无奈的口吻，明颢也觉可惜，却又无法。只有危机与苦难才会让人咬着牙，吞着血往上爬，安宁的生活永远不会让人产生奋发斗志，等到时过境迁，再想拼命也失去良机了。

明颢心念转动，大概理清了些不甚明了的线索。

所谓天地呼吸轮转，便是指这世界一如生灵一般，有枯荣消长，一起一落，先民开拓之时，正是灵性充盈的时代，所以才会有天生异类为害，所以才会在与异类的斗争中诞生一批人道强者。

而几千年时光过去，低落的趋势开始了，灵性渐渐匮乏，人类纵有奋进拼搏者，也再难迈过开悟的门槛，难以捉摸到越来越稀薄的能量。

等到了千年以前，苍白年代之时，新一轮的迸发开始了，能量再次充盈在这世间。而且这一次的充裕程度恐怕是远胜古时的，将无法计数的野生动植物造就成为新生的异类，却因人类的口腹之欲，而成了灾难的根源，使人类蜕变为怪物，将他们花费漫长时光建立的宏伟文明推进毁灭的深渊。

“唉……”明颢低沉一叹，不免替古人惋惜，“老师，既然有你们这些老祖宗一直悄悄保护着后人，当年又为何会发生那场毁灭的灾难呢？是因为事发突然，还是局势太乱，让你们难以应付吗？”

“我等之所以能够苟延残喘这许多年，一半是依靠华夏纹章了赋予承载能力的躯体，一半是依靠世人追思祭告所提供的意志支持。但是时间太久了，难免会被遗忘，很多老人都因为被忘得一干二净，而早早离去了，就算是影响大一点的，比如祖父，比如我，也因为‘相信与思念’越来越少，力量不断衰弱，到那时已经只剩下十余人而已，虽尽力而为，却也无力回天……

……而且不仅是自身的衰弱，更因为敌人的强大，我们需要面对的，不仅是华夏大地上蜂起的兽潮，还有外来的强敌。”

“外来的敌人！？他们有多强，是他们导致你们的失败吗？”明颢愕然，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说那场灾难与外来势力有关。

“是的，外族人，侵略者……或许不像我族之人那么向往安生日子，外族人普遍追求惊险刺激，如果有获取力量的机会，能拒绝的人太少了。因而在我华族大地之外，事态更加严重，不仅因为对异类的放纵，使强大的异兽得以诞生，而且外族人中有大量主动追求变异者，互相残杀吞噬，向着更高层次进化，远远比异类的自然演进和我族修行之路要快速的多，是以不过一年时间，境外再无人族，只剩下异类和半人半妖的怪物。

那些怪物只用了一年多的时间，就凭借吞噬融合，进化到了极高层次，与当年的祖父几乎不相上下，甚至更强。而且不是一个，一同侵入的有三个之多，他们裹挟着大量的附庸，侵占华族土地，捕捉我族平民作为食物和实验的材料……虽然决死一战，可惜，我等太弱，或当场身死，或重伤藏匿，加上彼时我族已经饱受摧残，伤亡惨重，经不起消耗了，只能一退再退。

眼见事不可为，得到一部老电影的启发，祖父集结众人残余之力，将太阴星改造为避难所，转移了部分人口，进入星河之中，如今已不知漂流到了何方……我这败军之将，伤重逃入西部山川中，待到出山，已是几百年后了，我华族故土，早已变成了异类的乐园……唉，我还是没用啊……”

听着姬弃如此自怨自艾，明颢心中不忍，想拍拍他颓唐的肩头，也触摸不得。他把心一横，只有应了老师的意愿。

“老师，不必伤心自责，失败不是你们的错，你们毕竟老去，这份责任应该交给年轻人承担——老师，把你对我的期望说出来吧，需要我去做什么，我一定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