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苏漾拉着杨倩倩的手快速后撤，想要逃离这里，但这地下就这么大，一条按满了歪歪扭扭粗管子的走廊，来人挡住了唯一离开这里的楼梯，剩下的，只能是一条路走到黑。

更何况……

“如果你们乱跑的话，那个小胖子，就得死。”

黎月从九孔强壮的如同一座钟的身体后站出来，悠悠地道出最强劲有力的威胁，即便苏漾和杨倩倩知道，她们停下来也不能改变什么，但这样的威胁，总是百发百中的，毕竟离开，就意味着他们要致孩子的生死于不顾。

他们不能这么做……

微弱的日光逐渐隐入深蓝的天际，天色渐暗，隐隐有阴的趋势，这地方很偏僻，庄献周等所有去往其他地方搜索的警察接到消息后，都在火速赶来的途中，树林里浓重的雾霾逐渐弥漫开来，掩护着每一个暗自行动的人。

终于抵达发出信号的地方，像是一座低矮的废旧厂房，很宽，也很大，他挥手示意兄弟们进行施行包围，然后带着一小队人走到斑驳的铁门面前。

发现门紧闭着，上面搭着一把巨大的铁锁，消音器安上后，打了好几枪，却没有打开，无奈，只得找弟兄拿专门开锁的工具来。

一阵风刮过来，天色，彻底变了。

海风施虐地刮着，捎来一股冷气，寒意从杨倩倩的头颅灌进脚底，分不清是身冷还是心惊。

“苏漾。”她看着那道卷浪的海岸线下高颀的身影，心都被紧紧地攥在一起。

他的身体似乎有种疲惫的佝偻，腿上包着一圈渗血的绷带，现在出了外面，她才发现，他穿的黑裤子上，都是已经隐隐渗透的血迹。

黎月没看她一眼，只寡淡地说了两个字：“跪吧。”

风将那两个字吹到她耳畔，像巨雷轰顶一般炸开了她的神经。

“不可以，不可以……”杨倩倩死死盯着他的左腿，频频摇头，软下腿就想要自己跪下去！只要能不让他跪，她跪多少遍都行。?

可她才刚起身，腿只弯了一下就被女人一脚踹倒了，又是腰，不是腰前就是腰后，这疯女人尽往她腰上踹！

黎月一反之前在仓库里对她的好言相劝，现在的她，特别狠，下手无情，这似乎才是她身为这群喽喽头目的真面目。

苏漾看着这一幕，手垂在身侧，僵握成拳，修剪整齐的指甲深深嵌进掌心里，眼看踩着尖尖的高跟鞋就要再次踹到女孩身上。

他“噗通”一声重重跪在地上，骨头和水泥地碰撞在一起的声音，让杨倩倩脑袋里“嗡”的一下，感觉胸膛都快要被炸开了。

她眼泪汪汪看着他的伤腿，看到丝丝血印从裤腿上渗了出来，甚至染红了海滩边的沙子。

很明显，周围的人也都看见了。

黎月看着他的腿突然好玩地大笑，“怪不得你们让他跪呢？原来是这样，有意思，这么帅的男孩子，以后怕不是只能当个小残废了。”

九孔冷眼看着苏漾，语气平淡，但却带着爆炸性的信息，“他哪来的以后？”

“也是。”黎月讥笑，“可惜了。”

杨倩倩咬着后槽牙瞪她们，恨不得将她们剥皮抽筋削骨一百遍才能解气。

夹着她的喽喽充当狗腿子，扯了她的头发唾沫飞溅，“瞪什么瞪？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可是天经地义的道理，你们害得我们当初丢了好大一批货，还东躲西藏一阵子，现在我们又丢了自己的家，让你男朋友跪下道歉算什么？让他跪下磕几个响头也不为过！”?

草灌里，窸窸窣窣，温度骤然降低，光穿透薄薄的云雾，给房子镀上一层惨白的银光。

庄献周看着已经被打开的锁，眼神犀利，迅速发出指令，随后四周包围着的警察纷纷跳出草灌，泛黄的墙面和漆黑的铁门在他们身后合上，发出“咣当”的声音。

屋内昏昏沉沉，只有顶上几盏老式灯烤着，像影院屏幕铺开窄窄的恐怖光线，四壁漆黑，蔓延着各种各样的通道，纵横交错，手持枪支继续兵分几路，展开详密搜索，寂静的空间里，小心翼翼响起金属卡擦的声音，一支支枪械再次上了膛。

苏漾的脸上被九孔踹了几脚，他挨了这几下，偏过头去，嘴角开始冒血，又把脖子倔强地拗回来，兵，绝不屈服，这是骨气，他可以为了杨倩倩跪，但不可以因为自己挨打而学会低头。

漆黑的刘海掉下几丝，搭在青白色的清瘦面容上，遮住他渐渐带了戾气的眼睛，额角的头发已经和干涸的血糊在一起。

即便双手被缚，脊梁依然挺拔苍劲。

杨倩倩眼睛瞪大，布满血丝，额头上磕出了紫红色的淤痕，眼神朝着隐在浓雾后似乎要被海风吹散的男生看去，“黎述，你真的要跟着他们一起作乱吗？”

黎述闻言，下颌微抬，隐在海风里的唇角，抿成一线。

黎灯儿原本还有些怵黎月，在看到她们也拐回来后，一路上就再不敢怎么发言了。

原本她们都已经走远了，但是因为她发现黎述不在后，所以立马就跑了回来，果然，杨倩倩被放了出来，刚刚要不是九孔叔叔阻止她，现在她就杀人了，可即便真的做了，她也无悔，现在好，她们都得死。

“杨倩倩，你不要什么事都牵扯黎述好不好？他和你们之间的恩怨没关系。”

看着一直垂眸保持缄默的黎述，杨倩倩坚持不懈地继续想要说服他，“黎述，其实你明白，从你踏进这里开始，你就已经和这里的每一个人一样，脱离不了关系了……”

黎月听着这话，眼神眯起来，身形前倾，浑然天成的一股侵略感和掌控感突然铺天盖地迸发，她转头，也将视线放到黎述身上，一字一顿补充道：“其实她说得对，黎述，我已经尽量洗干净你了，可我们谁都知道，只要和我们有关系的人，总归都脱离不了这个遭人辱骂的身份，我也想看看，你到底会怎么选择？”

黎述身形微顿，抬起眼撞见她视线的刹那，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揪紧，胸腔都在震慑下开始隐隐颤动。

他不否认，对于这个养大他的人，他从小到大，都很怕。

即便他在外面表现的再高冷，对于她，他一直都是怵的，身处这个家庭里，就算冠上黎的姓氏，他也丝毫没有感觉到一丝一毫的归属感，这里面，唯一让他有亲近感觉的不是与他同龄的黎灯儿，而是和他一样喜欢读书对钱没有太大感觉的黎老师，那个人一直戴着眼镜告诉他，好好读书，做个有用的人，正直的人。

他很久之前就有想过，长大以后，黎月会不会让自己选择，到底要当一个什么样的人？选错了，又究竟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这一天，终究是来了……

黎灯儿听到黎月的话，焦急地挡在黎述身前，“选什么选？他和我一样，都是你的孩子啊，你一直希望我们可以干干净净不染这些的不是吗？”说着她伸出白嫩的胳膊，指向旁边站着的另外两个男生，“你有他们还不够吗？要拐人，让他们去啊？”

景尧皱紧眉头，平光镜下的眼眸里划过一丝隐忍，但白皓可不是能忍得住的人，她小公主想干什么干什么，现在事情搞大了，挨打挨骂的是他们两，出了事，又拿他们来顶！

也太不把他们当人看了吧。

“小姐，你是小姐我们没法说什么，你让我们两个往东，我们两个绝对不敢往西，可黎述凭什么啊？他和我们一样，都是捡来的，谁又比谁高贵几分，凭什么他什么都不用做，可以读书甚至上大学，而我们，就只可以做这些事情。”

黎灯儿嫌弃的眼神扫过他们身上，面露不耻，没好气道：“你们是读书的料子吗？这里面，最聪明的就是黎述，你们凭什么跟他比？我舅舅当初难道不是一视同仁的？是你们不好好学习，没抓住机会，怪得了谁？”

黎月阖眼，看似充耳不闻，其实早已厌烦了她们的争吵，“早点解决掉吧，还要赶路。”

冷冷清清的话一出口，海边所有嘈杂的声音戛然而止。

拽着杨倩倩的瘦小男人狗腿一笑，得到指示，拽着她的头发狰狞地笑道：“对不起了，小美人，看来你要和这个世界说拜拜了。”

“等等！”杨倩倩急切地打断他的送行话，看着站在不远处发号施令的黎月，又看了眼不远处的车子，心里打着小鼓，“那个你们抓住的小男孩，你们会怎么处理他啊？”

黎月面无表情冷冷看着她，眼里却闪过一丝兴味，“你想说什么？”

女孩笑笑，眼里流露出请求的目光，“你们现在是要报仇对吧？那么，那个，梅姨，对，梅姨和他的儿子，都是被关在了监狱里啊，先不说他们不会判死刑，即便是死刑犯，临死之前，还有最后一顿丰盛的晚餐，那我们……”

“你想吃饭？”黎月忍不住笑了，但杨倩倩却无法从她的笑容里判断出来她到底是在冷笑，还是在嘲笑，亦或是真的被她逗笑了，因为她确实是不笑的时候好看一些，皮笑肉不笑，还不如不笑。

杨倩倩摇摇头，“那倒不必了，毕竟现在这个情况，要吃饭也是挺难的，你们不还着急赶路吗？我就不耽误你们时间了，我的意思是，人之将死，总要满足人一点要求和遗愿的对不对？”

话一说完，连九孔一贯不怒自威的脸上都泛起了点点笑意，黎月看着他难得变化的表情，转过头，摸着长长的指甲，“你的遗愿是什么？”

听到似乎有可能，女孩眉眼一弯，毫不吝啬地展开一个饱满的笑容，她真的很美，即便海风吹乱了她的头发，额头和脸蛋上都有不同程度的创伤，笑起来的那一刻，依旧如风吹过海面泛起的阵阵涟漪一样，雨霁天晴，云开日现。

“我知道你们不可能放过我们，但是，你们可以放过那个小男孩对不对？”

“你要我放他走？”黎月刚问出口，九孔的表情瞬间变得凌厉凶狠，“不行！”

黎月淡笑，“当然不可能，放他走，和放你们走是一个概念。”她上前几步，突然摸着女孩的脸，“我那天一时魔障了，一想到灯儿也要步入这条道路，我居然开始慌，这才给了你可乘之机。”

指甲划过细腻白嫩的肌肤，她叹口气站起身来，“既然已经没办法改变了，那你们，就都必须死！我们逃不逃地掉是我们的事，但所有见过我们的人，都不能活。”

“你可以卖掉他啊！”杨倩倩忍受着惧怕，大声为小胖子寻求一线生机，好歹是一个战壕里靠在一起吹冷风望梅止渴过的兄弟，她是没救了，但那小胖子，还是可以一救的，只要救了他，那佳佳说不定也可以救回来。

人之将死，其念也善，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面对自己的决定，她转过头，看向离他一步之遥的苏漾，他温柔的眼神，像要溺死她一样，刚刚说要杀她她都没有想要落泪的冲动，但一触及到他的眼睛，她的内心就特别酸涩，特别委屈，像是急需要得到认可的孩子，在拼命地做着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却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支持自己。

看着女孩眉眼温软的笑容，苏漾的心里，像刀割一样，他不畏死，但让他亲眼看着她死，他做不到。

真的做不到……

风呼呼吹到他们脸上身上每一个毛孔里，像小虫子钻进去一样，恨不得缩起来。

海滩的沙子都扬到了半空，蒙住人的眼睛。

苏漾眸光一沉，站起身来不顾身旁的危险，以最快的速度把女孩撞到身后，一脚踹开那个瘦小男人，同时双手朝前一翻，绳子划动咸咸的海风，在空中转了个圈套在离杨倩倩最近的黎月脖子上。

众人表情突变，九孔眼神凶恶得仿佛要生吞了苏漾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