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祁渊醒来时，照常有桃花岭的婢子前来伺候梳洗，然几个婢子进来时却都吓了一跳，祁渊身边的人都是经过专门培训的，遇事素来沉稳，如今见她们竟掉了手中的盆，以至于水洒了一地。

祁渊微微侧头，清冷的目光淡淡落到几个婢子身上，便是那样的目光已吓得几人腿一软就跪到了地上。祁渊的声音不大不小，不紧不慢，不咸不淡的说道：“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了，以后别出现在本主视线范围内了。”

“主，主上……”

清宁等人听到声音急忙奔进来便瞧见一地的水渍，然当他们的视线落到祁渊身上时，几人皆是身躯一震，清奕快行几步走到祁渊跟前，颤声道：“主上，您的头发……”

祁渊看的到他们几人的表情，震惊自若的走到铜镜前，在看到头顶的那片白色时，亦是微微愣了愣，原来头顶的发开始白了。

清宁遣退几个婢子，这才一脸紧张得问道：“主上的催龄蛊，被唤醒了？”

清河的脸色阴沉，那个韩筱依竟然歹毒到这般程度，她竟然对自己的徒弟使如此恶毒的心思，一个痴情蛊、一个噬心蛊、一个催龄蛊，如今三国的皇帝都被她如此折磨，其中还有一个是她的女儿，这个女人竟狠心到连自己女儿的死活亦不管不顾了。

祁渊盯着镜子看了片刻，伸手摸向头顶的白色，忽然轻笑出声，“也好，本主的头发若是也全白了，便与她一样了，如此，她便不会狠心抛下我独自赴死了。”

清宁紧攥着拳头，没有再说话，只是眼圈已经泛红。

清河沉着脸色，扭身走了出去，跃上树梢一个人生闷气。祁渊是他在这世间第一钦佩的男子，纵然古怪老头的武功才是这天下最厉害的，可他的人品不行。他跟在祁渊身边已十年有余，他们四清是一路跟着主上走到今日的，见证了他一路前行的艰辛，这如今的一切胜券在握，曾经都付出了什么，没有人比他们四人更清楚！

可是如今他竟将曼罗的生命看的胜于一切，若非曼罗想留着云池，若非曼罗一心想着要让云池死在什么最得意的时刻，这天下早已在主上手中了，主上等了那么久，难道就是等来一个和曼罗一起赴死的结局么？

还有清苒，清河扯下一枝树条，眼中的泪陡然掉落一颗，早就跟你说过，主上的心里只有曼罗一个人，你偏不信，非要一意孤行的去爱，结果呢？被主上赶回桃花岭，却在路上落了一个生死未知的结果。

这世上的情爱，究竟是什么啊，让人死心塌地，无可救药的奔过去，哪怕明知不可能，明知是悬崖，还是不肯停下来，直到付出生命的代价！

清河仰头似乎想让眼泪倒流回去，忽然长叹一声，清苒，你究竟是生是死啊……

清奕眼睛微红，他看着主上，良久低叹一声，“主上，您真能为她放弃这大好河山么？”

祁渊淡笑，“若是搁在以前，定然不会，可如今，只要能换她安好，我已没什么不能放弃的了。”

清宁擦去泪，坚定地说道：“想来夫人也是这般想的。”

她的确是这么想的，不然也不会想到什么削骨易容的法子了。祁渊知晓曼罗在隐瞒他什么了，正是因为猜到了，才会那么心疼不止。

事到如今，她仍在盘算着如何独自一人赴死，如何留他活在这人世间。祁渊咽了咽喉咙，嘴角扬起一丝云淡风轻的笑意，七儿，当我白发满头，我便与你一样拥有一头纯白的发了，只是我脸上的皱纹回是苍老的样子，惟愿那时你不会离我而去。

可否答应我，你不会孤身一人赴死？

“清奕，清宁。”祈渊沉默许久，抬头看向他们二人，声音轻而坚定的说道:“你们跟在我身边十二三年了，还记得那年我只身离开凤翔山去翼城，在路上相继遇到你们，许是那时年少轻狂，让你们以为我在挑衅，酣战两场竟让你们死心塌地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现在想来那时是极幸运的，竟遇到你们四人，从此更名换姓的留在桃花岭。”

想起当年种种，三人的思绪不由都回到了那个时候，他们三人相仿的年纪，又都自恃清高，遇到了谁也不肯低头，那便打吧，好一个不打不相识，一架便折服一人。

“那是我至今打的最痛快的几场，自那之后，许是心里算计的事情多了，便没有那般坦荡了，再遇劲敌，想的不再是如何以纯粹的武学致胜，而是如何置对方于死地，如何给自己最大的赢面。”

祈渊缓步走到窗前，推开窗，看着外面湛蓝的天，这样美丽的景色，已被忽略了许久。他一直在算计着如何成为天子，成为天下的主宰，可当他真的有实力这般做的时候才发现，原来那高处竟是那般孤寒。

难怪曾有人说，权力的另一面就是孤独，如何他和七儿一样的孤独。

“那也是我最畅快淋漓的一次比武，从那以后，大大小小不知与多少人对战过，可心思已不如当年纯粹，似乎每一次较量都要分出个你死我活。”

清奕的声音落罢，清宁便接着道:“是啊，那时虽然贫困，甚至要靠接任务拿佣金过活，可却活的最为潇洒。”

“后悔么？”祈渊的视线从窗外移向他们，十二三年，也是一段不短的岁月，时光早已淹没他们身上的少年轻浮气，如今他们个个都是万里挑一的能人，成熟稳重的已都能独当一面，可从他们的眼中看得出来，他们越发的不快乐。“跟在我身边，你们后悔么？”

清奕与清宁相视一笑，不约而同的摇了摇头，“这是另外一种活法，每一种经历都值得尊重，这也是我们的选择。”清奕嘴角挂着一抹笑意，“我已过了而立之年，在这过去的三十年里，我唯一钦佩的人便是你，你是桃花岭主陌颜也好，璟国皇帝也罢，我看重的从来不是你的身份地位，让我折服的是你的智慧，你的能力和你的为人。”

祈渊轻笑一声，“像我们这样手握杀生刀的人，所谓的为人也不过是杀人时的不眨眼睛。”

清宁摇头，他的眼中流露着一种悲伤，“杀人也好，救人也罢，您的淡然从容，胜券在握，确实影响了我们不少。”

“答应我一件事。”祈渊的眸子渐渐变得深邃而幽远，“噬心蛊与催龄蛊都是这世上无解的蛊，倘若有一日，我们二人有一人死了，另一人绝不会独活，你们便寻一个山清水秀，没有争端的地方将我与她合葬一起。”

清宁方止住的眼泪顿时又流了出来，这分明已是在交代后事了啊！

清奕红着眼圈摇头，“主上，我始终不相信，这世上会没有噬心蛊与催龄蛊的解药，他们既然能研制出这样狠毒的蛊毒来，如何会没有解药……”

“鬼医已几乎耗尽心力了，仍旧没有找到，兴许是真的没有。”祈渊嘴角挂着淡笑，“有的话，自然是好，没有也不是坏事，只要能与她在一处，生也好，死也罢，不过是换了一种形式。”

原来他已爱她至此。

清奕看着祈渊，忽然低喝一声，“你为她如此，她呢？你愿与她同生同死，她呢？你为她放下江山不要，她呢？”

清宁看了看清奕，嘴角动了动，却终究没有说什么。有些事，是要当事人自己去体会的，旁人看到的，终究只是旁人的看法。

祈渊看了看清奕，他知晓清奕的想法，只是不忍心看到他今日的样子。七儿是否爱他，他再是明白不过，或许之前她对他还心存算计，可当她为他白了青丝，他便知道他早已在她心里生根发芽。当她说要为他生个孩子，当她誓死要保住那个孩子，他就早已知晓他在她心里的分量。

否则，她也不会想着用什么削骨易容的法子，为他留条后路了。

“她很好，至少她也将我看做生命。”

清奕一路看过来，他又岂会不知他们之间的情分，便沉默着不说话。

祈渊再次扭身看向窗外，“这是我请求你们的第一件事，还有一桩事，不过不算是请求。”

清宁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他今日与他们说的话有些多，他的话越多，他们的感觉就越不好。从最初开始，他都不是话多的人，他们只有在一起商量对策或要做出某种决策时才会各抒己见而说许多话。

今日，他总像是在交代后事。

“你们离开江湖已经很多年了，我也知晓你们厌倦了眼下的尔虞我诈，筹谋算计，倘若这一次我们没能阻止死灵大军，倘若我与夫人有一人出了意外，你们将我们安葬后便回江湖去吧，从此以后做一个逍遥自在的人，不再为我所累。”

清奕和清宁对视一眼，他确实像是在交代后事了……

此时房门被忽然推开，祈渊的眼中刹那间闪过一丝凌厉之色，他最讨厌的便是这种擅自闯入者。清奕迅速抹了一把脸，扭身看向门的方向，只见一个黑衣人已到门口，那人似乎没想到这里会有人，当时便愣了一下，随后便要转身离开，殊不知已被在门外的清河堵住了退路。

“阁下好大的胆子，也不瞧瞧这是哪里便敢推门擅闯。”清河一脸痞子的冷笑，方才窝的气，看来是有地方发泄了，他眼睛紧紧盯着那人，“就不怕落命于此么？”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那人的声音里满是惊诧。

“哟。”清河上前一步，手已按到兵器上，“看来认识啊！”

清奕与清宁都知晓清河此时的想法，未出声，亦未上前。事实上，他们几人心中都有一团燃烧的火焰，都在寻找一个发泄的出口。

“在下……”

黑衣人的话未说完，清河已经出手，不管他是谁，先打一场出出气，不打死就是了。

动手之后，清奕与清宁才知晓，原来那黑衣人的武功竟与清河不相上下，如此看来，亦是在高手榜上排上名的了。

清河与那人正酣战，难得的是清奕与清宁都未出手。清河得意的轻扯嘴角，欲使往远了跑，好痛痛快快的打一场。可谁知他刚走了此想法，清奕便上来了，拦住他道:“若是出了这个院子，兴许整个皇宫便都知晓我们在这里了。”

是了，他们在这里眼下还是个秘密。

正在此时，一条红练携带劲风扑面而来，随后门口想起一道清冷的声音，“都住手！”

祈渊望向正殿的门，那个红衣猎猎的女子已站在了门口，身上长袍无风自动，平白添了些仙气。

她是这世间集美貌、智慧、力量于一身的女子，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女子，是可以统领男人的女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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