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表情，这样的语气，曼罗不确定祁渊方才是否看到了她手臂上的伤口，他那么智慧，她做什么想瞒过他，总是要颇费一番力气。

曼罗抬头静静看着他，摇头，“暂时还不用，倘若我需要帮助，我会告诉你。”

祁渊微微蹙眉，站到窗前，望着外面的景色，“可据我所知，你曾向华丹诚乌鸦传书过。七儿，在我心中你俨然已是我的妻子，我先前算计太多，没能护你周全，以致让你落得一副病体，备受噬心蛊折磨，如今我想补偿，可却总能感觉到你在将我推向远方，一个没有你的远方。”

曼罗惊诧的瞪大了眼睛，她的心刹那揪紧，难道她所做的一切在他眼中就是那么透明，什么都瞒不过他？

一个人的力量究竟要大到何种程度，才会对一切都了如指掌？

“渊。”满罗从祁渊背后抱住他，“因为我异于常人的经历，让我懂得更加珍惜，如今在这天下，与我有血缘关系的唯有一人了，可却远在天边，我放眼过去，举目无亲，可我从未觉得孤单，只因我知晓你一直在我身后，在我转身就能看到你的地方。渊，我后悔没能早些杀了云池，才会有今日的被动，让那么多人为我的自私付出生命，我对他们歉疚，可是祁渊，我能失去曼国，这天下，除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失去。”

祁渊咽了咽喉咙，把自己的手覆盖在她手上，已近炎夏了，她的手竟还是冰凉，这个倔强又坚强的女子，从一开始就让人无法不心疼，他微叹一声，“傻瓜，我怎会让你失去我。天下局势发展至今，又岂是你的错，死灵大军不是云池野心的产物，而是古怪老头筹谋几十年的产物。确切来说，眼下天下大局，不是由云池主导的，而是由师父主导的。”

“为什么？”曼罗始终想不明白这个问题，古怪先生他是经历过八十年前那场浩劫的，生灵涂炭，哀鸿遍野，她只是在古籍上看一看就能感受到那场惨烈，古怪先生闲云野鹤，为何还要让悲剧再发生一次？

祁渊微叹，“答案恐怕只有他自己知晓吧，他们活的时间都太久了，久到有我们不知道的许多秘密。”他扭身将曼罗圈在怀里，“七儿，你我都一样，在这世上几乎已没有亲人，你我早已是彼此的至亲。七儿，不管前方路途，如何艰险，你都不能推开我，独自去面对危险，可好？”

曼罗浅笑，“好。”我不会独自面对危险，但我亦不会带你一起赴死，我有办法救你，有办法让你好好活在这尘世。

“我听说你在早朝上提出尊奉宁氏为太后了？”

“嗯，原本不打算给她名分的，左右她在后宫作威作福这么多年了，位分也一直不低，眼下的后宫谁的权风头能盖过她呢，只是她心比天高，一心想做名正言顺的皇太后，昨晚我才与她说了这事，今日顶着咳疾也要去御花园显摆，可见她心里此时正飘着呢。”

“飘也好，她越是飘，你就越有把握。”祈渊看着她，目光深邃而悠长，“七儿，你真的要去边境？”

“渊。”曼罗离开祈渊的怀抱，看着他微微一笑，“现在只能派高手去了，天下高手齐聚兴许还能找到破解死灵的办法，若是外派将士过去，几乎与送死无异了。”

“那日你只与我说了培训血影，却没有告诉我，你要亲自去边境。”祈渊看着眼前的女子，似乎她的举止总在他的意料之外。当然，若是她事事都在自己掌控之中，她身上那些独一无二的吸引，又将从何而来呢。

他以前总是在算计，却从来没有为一个人这般操心过，可似乎他也已习惯了这种操心，原来能为一个人牵肠挂肚，那感觉竟也这么美妙，时时刻刻都想知道她的想法，时时刻刻都想知晓她的状况。

“也罢，你去哪儿，我便在哪儿。”祈渊缓缓一笑，眼中闪过一丝促狭，似是故意捉弄一般，“七儿，清宁他们直到今日仍叫你小小姐，我看也改改改了，”

“该成什么？”

祈渊修长的手指摸向下巴，眼中含着笑意，“如今我是皇帝，你也是皇帝，称呼皇后便不大合适了，咱们便向民间的夫妻那样，让他们唤你夫人，可好？”

可好？

曼罗静静看着他笑，“我几时说了要嫁你？”

“你以前说过的。”祈渊再次将她拥入怀中，“在你心里，在我心里，你早已是我的妻，便是世人都反对，也拦不住我，我是祈渊，你是曼罗，只要你我认定，天下人若反对，我们便与天下人为敌，好不好？”

“不好。”曼罗回绝的干脆，“因我而与天下人为敌，不值得。”

“你不是我，你怎知不值得？”

祈渊，为何越到最后你越是吐露心声？我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会在你温柔的眼睛和声音里土崩瓦解。

她不再说话，祈渊亦没有再说话。该说的如今都已说了，剩下的便是做了，他说过他若娶她，定会杀了云池，了结她前世今生的仇恨，然后以江山为聘，铺八十里红妆，用一种世人瞩目的方法娶她为妻。

生也好，死也罢，他们再也不会分开。

将在他怀里睡着的曼罗抱回彼岸殿，祈渊脚步轻轻的退了出来，他站在彼岸殿的廊檐下，眼睛静而幽深的看着这座曼宫，这里已没有曼罗的亲人，她唯一的血亲利用鲁王扰乱跑出了皇宫，做了一个闲云逍遥的自在人。

她活在这里，看似高高在上，却没有一个亲人，有的只是孤独与算计，她这两世皆承受太多。七儿，我的七儿，你忘却了韩筱依么？她是你的生母啊，你却已然将她当做死人。是吧，她活着与死了又有何区别，她不爱你，忘了她也好，忘了，就能少一份疼痛。

“主上。”清宁，清奕和清河一起出现在他身侧，由站在最前面的清奕开口说道:“前去追查的人回来了，什么也没查到。”

祈渊抬头看天，无奈的笑了笑，“她若想瞒着本主，自然是有法子。”

清宁眼中闪过一丝担忧，“主上，我总担心小小姐会赴险。”

祈渊扭头看向他们，沉默片刻，说道:“从她十岁，到近二十一岁，快十一年了，这个称谓该变一变了，即日起她就是桃花岭真正的女主人了，你们都唤她‘夫人’，别再叫她小小姐了。”

三人对视一眼，随即撩袍下跪，齐声道:“恭喜主上，恭喜夫人！”

“都起来吧。”祈渊看了一眼寝殿的方向，但愿没有吵醒她，“眼下没有查到她究竟从密室里送出了什么人也无妨，在她觉得合适的时机应是会告诉本主的。”

清宁仍旧担忧，“主上，倘若小……倘若夫人隐瞒您的恰是不愿告诉你的呢？”

祈渊若有所思地看向他，“你可是查到了些什么？”

“也不算是。”清宁亦不能确定，他想了想终究还是将这些日子监视莫瑶时发现的异样说了出来，“主上，近些日子夫人与莫瑶似乎有书信往来，信中不止一次提到了削骨易容。”

“削骨易容？”祈渊知晓，莫瑶之所以能扮成“玉妃”的模样在这曼宫里生活了几年而不被发觉，便是那张削骨易容后与真正的玉妃一模一样的脸，可七儿向她问这些做什么？“还有别的异样么？”

“夫人与莫瑶之间应该达成了某种合作，不然在夫人明知莫瑶在算计曼国江山时怎还会与她有书信往来。”

“去查他们的书信里都提到了什么？”

清宁垂首，“启禀主上，属下曾在信送到莫瑶手上前用读心术读了其中一封信，然未有所获，她们只进行过两次书信，每封信都是以作画的形式来写的……”清宁说的越发不确定，“或许那也不是图画，应是一种什么符号，只是属下不能打开书信，是以不能知晓具体是什么，但能肯定的是，那不是文字。属下只是听到莫瑶与魅影说了一句，但提到了削骨易容这几个字。”

祈渊微微惊讶，“她竟做的这般隐秘，究竟在筹谋什么？”

三人皆是不说话，若是连主上都猜不出，他们又如何会猜出的。

祈渊此时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你们也没一下鬼医，夫人身上忽然出现许多伤口，又有训练出对抗死灵的血影，这二者中间可是有什么牵连。”

清宁和清奕对视了一眼，他们不约而同的想起了一件事，当初主上们都还在凤翔山上时，沧州雪灾，那传出的所谓的瘟疫其实是因为蛊毒，他们束手无策时是夫人用自己的血逼出了那毒蛊。

原本以夫人此时的身体体质，她受伤总是会回复很快，可这次竟然在主上的悉心照料下仍长达近二十天，这多少有些让人意外。且第七日后，夫人便开始早朝，但也是自那时起，夫人的伤势便开始出现反复的情况，一日好一日遭……难道夫人正试图用她的血做什么？

而昨日便出现了一个夫人口中的血影，与死灵一样杀不死……

清宁眼中的担忧更甚，“主上，沧州雪灾时，夫人便是用她的血救的那些沧州百姓，难道如今，夫人是想如法炮制？”

清奕沉思着，忽然叹道:“便是真的有用，夫人又能有多少血来训练血影？这是要赔上性命啊！”

“你们都别说了。”清河眼中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冷意，“因为她，主上将清苒赶走，若非是她，清苒也不会死，若她真的不惜命，让清苒死的毫无价值可言，那就不要活了，左右活着也是受苦！”

“你住口！”清奕冷喝一声，“清河，你不能再将清苒的死迁怒于夫人了，她是怎样的人，你难道不知晓么？”

“我不知道！”清河的眼中凝起一丝水雾，“我只知晓清苒是因她而死，我找了清苒半年，尸骨未见，你们难道不觉得后怕么？或许清苒根本没有死，或许清苒也被带去了无极崖，或许我们下次遇到的死灵就有清苒！”

祈渊看着情绪有些失控的清河，他原来竟不知晓清河对清苒的感情这么深。到底是他一心只顾算计江山天下，而忽略了身边人，原来他们亦都活在痛苦当中。

他也派人找了许久，亦未能找到清苒的尸体，那日只凭借几个属下的言语，他们就都相信了清苒的死讯，可若是死了，总不会没有尸体。

清河说的对，清苒或许死了被带去了无极崖，被培制成了杀不死的死灵，或许根本就没有死。祈渊的眸子越发深邃，倘若没有死，这天下怎么也该找到踪影……

清苒，死了？没死？

祈渊缓缓闭上眼睛，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不多，只有二人。师父眼高于顶，清苒于他而言没有利用价值，那剩下的一个便是七儿了……祈渊睁开眼睛，缓缓看向身后的彼岸殿，除了师父，这世上便只有七儿知晓，如何藏一个人而不让他知晓。

清苒若没死，便是被她藏起来了，清苒因为他而与她不和，那她藏清苒做什么？

忽然有一个想法刺进了祈渊的脑海，他扭头看向清宁，问道:“你说夫人与莫瑶的书信里提到了什么？”

清宁不解的看着他，又看了看清奕和清河，才说道:“削骨易容。”

是了，削骨易容。

祈渊再次缓缓闭上眼睛，关于清苒蹊跷的死亡，似乎有了解释。他缓缓伸手捂向心口，那里疼痛的仿佛要撕裂一般，七儿，你怎可如此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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