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风猛然安静下来，原来她自以为做的滴水不漏，却从未瞒过他的眼睛。

躺在龙榻上的曼罗，睫毛动了动却并未睁开眼睛，她并不能很清楚的听到他们的谈话，却清楚的知晓耳边很吵。

“你告诉了主子又能如何？”听风似乎有些狗急跳墙，“你无缘无故将离尘调走，却害的他丢掉性命，你以为主子现在还很信任你么？”

“信任与否，从来都不是由你说的。”祁渊看了一眼清宁，淡声道：“扔出去。”

清宁垂首，“扔多远？”

“极北。”

“是。”

听风却愕然地瞪大了眼睛，“我不去极北，我就待在这儿哪都不去……”

清宁在她身上点了一下，听风当即晕倒过去，清宁拎起她便往外走，一路避开所有耳目，悄无声息的将听风送到了极北之地。

他知晓，极北比死，是更好的选择。

慧空果然没有找到古怪先生，只找到了在泡茶的太婆。听风出宫而回的消息她也已听说了，她更清楚古怪老头离开后就没有再回来的事情。她在彼岸殿忙成一锅粥的时候还有闲情逸致在这里泡茶，只是在理一理最近两年的事情。

年纪大了，原本以为已经看透看淡了许多事情，经过今日似乎才知晓，看是看透了，可却没看淡。

“太婆，您快去救救罗儿吧。”

茶山太婆稳坐不动，甚至连头都未抬起，她亦早就算到，找不到古怪老头，不是祁渊便是慧空一定会找到她这里来。她摆了一只杯子在对面，端起紫砂壶在对面杯子里倒了些二次炮制的茶，缓缓说道：“坐下，喝杯茶。”

这都什么时候了，慧空那里坐得住，他只要一想到曼罗此刻正性命危机的躺在龙榻上，他就觉得整个身体都绷得紧紧的，稍微一碰，弦就会断，人就会死。

“太婆……”

茶山太婆指了指对面的位子，毋庸置疑道：“坐下。”

慧空无奈，不情愿的坐到她对面，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谁知他尚未放下杯子，便听到太婆慢悠悠的说道：“你这是在亵渎此茶。”

“太婆，您的茶确实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可是眼下我更在意罗儿的生死，她的情形眼下十分不妙，我一定都等不了，您快些去救她吧！”

太婆抬眼扫了一眼慧空，嘴角扬起一丝不明的笑意，“慧空，你先前的性子并不是这般着急，经过十多年的孤寂，你的性子很是沉稳，可如今你再瞧瞧你的样子，浮躁，悲苦，没有半点佛的淡定。”

“我原本就不是佛。”慧空一把摘掉头上的僧帽，“我原也不是什么出家的和尚，我不过是这红尘里的一个寻常人，我有血有肉有感情。”

茶山太婆语重心长道：“动了不该动的情，只会毁灭你。”

“管不了那些了，眼下我只要她活着，哪怕即刻让我丢掉性命。”

“你终究是比不得祁渊。”茶山太婆落寞的笑了笑，“他有法子，保住那丫头的命，让你来找我，不过是想支开你。”

慧空惊讶，“他有何法子？”

“离尘去极北，不是带回一条赤链蛇么？此时他应是在将那蛇开膛破肚了。”

慧空更是惊讶，“那蛇能救罗儿？”

“祁渊做事素来目的明确，他也不会无缘无故画一棵这世上本就不存在的草，寻找那草只是个幌子，赤链蛇才是他的目的。”说到祁渊的心机，有时便是连她这个阅人无数的人也禁不住觉得寒冷。

这世上有一类人，就是百年难遇，如今却叫他们遇上了。

“他为何不直接告诉离尘，还要卖个关子？”

茶山太婆端起茶杯浅浅啜了一口，闭上眼睛慢慢回味，片刻之后睁开眼睛，眼中一片清明，“离尘是怎么死的？”

“据说是被赤链蛇咬了，应是中毒而死的。”

“离尘为了罗丫头心甘情愿去那极北苦寒之地，原也是做好了死的准备的，就如你一样，即刻为她死，你也是心甘情愿的。”

慧空觉得自己等的有些不耐烦了，他们的确都愿意为罗儿死，所以才不愿意看着她受折磨。他努力克制住自己离开这里的冲动，沉着气说道：“他为何卖那个关子？”

茶山太婆这次沉默的时间更久，就在慧空要跳起的那一刻说道：“不知道。”

“太婆，您究竟想说什么？”

“老婆子我已经活了一百多岁了，我见过这世间太多的人，也见过太多的生老病死，我送走的人不计其数，我遇见过的奇人也不计其数，可唯独和祁渊和曼罗这样的还是头一回见。”

“他们究竟是怎样的？”慧空觉得今日太婆的话很是奇怪，总觉得她想说什么，可她又不说什么，她一直在绕弯子却又说不到重点，这究竟是为什么？

“噬心蛊若是在旁人身上，只怕早就死了。可是在她身上，你就没觉得不同么？我们总是在预期她的死亡，可即便她很虚弱，她仍死不了。你就不觉得诧异么？”

这话说的慧空就不理解了，他不可思议的看着太婆，“我不会让她死的，为何我总觉得你们在盼着她死！她就是我的命，我不会让她死！”

“她不是你的命！”太婆忽然激动地捏碎了手中的茶杯，“她是祁渊的命，此生唯有祁渊才能与她同生共死，你只不过是她生命中的过客。什么天地一沙鸥，你有根有树，你是我的命！”

慧空似乎对最后一句话颇为不解，他甚至惊诧地跳了起来，可似乎又在回避什么，“太婆，您倘若救她，即刻就跟我去彼岸殿，倘若你不去，就别耗费我的时间了。”

“云池会救她的，她命亡不是今日，你去了亦于事无补！”

“便不耽搁太婆泡茶了。”

慧空说罢扭身就要出去，太婆忽然拍案而起，迅速拦在他面前，“慧空，有些事情你难道就不想知道么？”

“不想。”

“你就不奇怪为何这世上只有你和古怪老头子能救曼罗？只有你和老头子是那所谓的什么天命，为她而生，为她而死？”

慧空别过脸，并不去看太婆苍老的面孔，不以为然道：“这是我的命，我认了。”

“可是我不认！”太婆从未这般失态过，她素来都是沉稳冷静，洞察世事的。“为何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都是为别人而生，还要为别人而死？我为何要认命？”

慧空真的是等的着急了，他欲绕过太婆推门出去。

“儿啊！”

慧空的身体猛地僵住，他似乎在怀疑自己的耳朵，可邮箱是在害怕，他太害怕面对这样的现实了，他躲在曼罗山上十多年，他以为已经忘记了前尘一切，可为何那苍凉的记忆还要被揭开？

慧空逃一样的奔了出去，太婆追出门外终究没有再往前追，这几十年她一直压抑着对孩子的思念，此番来到曼宫，她才知晓原来这两年在江湖上传言的那个跟在曼国帝姬身边的和尚就是她“死了”几十年的儿子。

她问过古怪老头，她问过很多次，可他都不承认，他说儿子已在五十年前就死了，他说慧空如今才过而立之年，他说纵然是长得相像，可岁数相差太多，慧空不是他们的儿子，可她总觉得慧空是。

可她想了想，终究是又追了过去，她方才拖着拦着就是为了不让他去送命，可倘若祁渊没能救活曼罗，他定然会去履行他的什么“为她而生，为她而死”的天命。

慧空一口气奔到彼岸殿，祁渊正站在门口，姿态慵懒的斜倚着柱子，抬头望着天空，不知在想什么。他在殿前台阶上站定，定定的望着祁渊，良久不说话，他甚至不敢问，他怕听到让他绝望的消息。

他不说，祁渊也不说，一个望着另一个，一个望着天空，沉默许久。

太婆追过来时瞧见二人那么不说话的站着，便知晓曼罗此时应是无碍了，祁渊的医术是古怪老头一手所教，他们毕生所学几乎都交给了这个武学奇才和极其聪慧的男子，他果然没有让他们失望，在他十岁的时候便已能独步天下了，他十三岁那年以桃花岭主陌颜的身份一人打败一支万人大军、他十四岁拥有桃花岭的绝对掌控权、十五岁从云国“逃离”质子身份，就开始算计江山天下、统筹部署，他的武术医术、兵法布阵、智计无双、冷心冷面，早已达传天下，他温和淡淡的模样不过是他善良的伪装，他喜怒不形于色，才能算无遗策。

祁渊，他是何等样厉害的人物，在明面上似乎从未表现出来，可从他那尊贵怡然的身姿里便能看出他是怎样的胜券在握，云池哪里是他的对手，曼罗又哪里是他的对手，云池还在妄想着娶曼罗为后，云。曼两国联合对付璟国，殊不知他一个桃花岭便能夺取整个云国，他不夺，不过是不想担着挑起天下战乱的恶名罢了。

他要做天下的主宰，至少要维持面子上的干净，这些年他一直都做到了。

“太婆来了。”祁渊收回视线，视线淡淡落在茶山太婆身上，鼻子轻轻一嗅，便说道：“煮茶听世间，闲闻天下事，太婆真是好雅兴。只是此时七儿睡了，太婆明日再来瞧她吧。”

睡了？慧空瞪大了眼睛，太婆说祁渊有法子救曼罗，竟是真的？

“睡了便好，那老婆子我明日再来瞧她。”

祁渊笑意微微得点头，“太婆慢走。”

慧空跳上台阶，三步并作两步要往殿里走，却被祁渊伸手拦住，原本将转身的太婆见了便又停了下来，不说话，只是看着他们二人。

“你真的救了她，我去瞧瞧她？”

“她流血过多，需要休息，我已将周素等殿内之人悉数撤了出来，你也明日再去瞧她，可好？”

看似商量的语气，却说的毋庸置疑。慧空看着他坚定而又清冷的目光，忽然觉得他似乎确实从未真正认识过祁渊一样。

“好。”慧空点头，“我明日再来瞧她。”

然太婆却在祁渊不备之时迅速掠了进去，祁渊眸中闪过一丝冷意，人也迅速跟了进去。寝殿里是怎样的情景，见过的人只怕再也忘不了，一条浑身赤红的蛇正缠在曼罗身上，慧空当即吓得脸色一白，欲上前去拦，却发现太婆已到跟前，他忽觉眼前白影飞掠，仔细去瞧便看见祁渊与太婆动了手。

“你们快住手！”

然祁渊与太婆似乎都没有听到他的话，但他看到那条赤红的蛇正在一下一下的咬着曼罗的心口，他忽然觉得心痛的不能呼吸，他欲上前杀了那蛇，可人未到跟前，清宁与清河却忽然拦住他。

清宁亦不忍去看那蛇咬小小姐的样子，却异常坚定的拦在慧空面前，“凤凰涅槃，都要经过这世间最痛的痛，小小姐这是在经历重生。”

“她已经重生过一次了，她不可能再重生了，你们这样做只会害死她！”

“是否会害死她，左右都由我陪着她。”祁渊与太婆对了一掌之后站到姿态悠然的站到龙榻前，“还请师叔看好太婆，别伤了七儿性命。”

太婆此时才发现祁渊的内力之深厚，竟与她这个练了一辈子武功的人不相上下，他果然是个练武的奇才。不过二十年便能胜过旁人一百年。

“只要不用慧空的命救她，我何须杀她。”太婆目光坚定的看着祁渊，“今日我老婆子就把话撂在这里，只要你一日不危及慧空性命，我便一日帮衬你们，但若是有朝一日慧空的命受到威胁，那便是逼迫老婆子我反目天下。”

祁渊淡淡一笑，“太婆放心，七儿不会答应用慧空的命换她的命，我也不会答应。”

“你最好记着今日的话。”太婆将手中拐杖往地上一杵，脚下的土地顿时颤了颤。

祁渊点头，“还请太婆放心，太婆若是不放心，便即刻带着师叔走，也无妨。”

太婆看了一眼慧空，似乎终究作罢。只要他性命无忧，留在这里也是无妨。她长叹一声，转身欲走，却被祁渊唤住。

“太婆，近些日子师父的想法徒儿委实猜不透，但为防师父晚节不保，徒儿擅自做主将茶山看了起来。”

太婆惊诧，“你这是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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