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皇宫，曼罗的情形果然不好。

祁渊与慧空想方设法为其止血，可那手臂上的血却总也止不住，祁渊从未那样着急，他一直绷紧了脸色将内力源源不断的输入到曼罗体内，以护住她的心脉，可他始终都能感觉到她的心跳在衰竭。

“七儿，七儿，我是祁渊，我在你身边。”

“这样下去定然是不行的。”慧空急的满头大汗，“我去找师兄来。”

“师叔。”祁渊抬头看向他，沉声道：“方才在城外，你难道没有察觉出什么来？”

慧空奔向门口的脚步顿时停了下来，“察觉出来了，可是眼下唯有他能救罗儿。”

“我总觉得他不会救。”祁渊拿起一旁的锦帕擦去额角的汗珠，“师叔，你去帮我寻太婆来吧，她来兴许七儿还能有救。”

“太婆虽见多识广，却不懂医术……”

“师叔，快去吧。”

慧空看了一眼龙榻上，面色惨白如纸的曼罗，心里顿时一阵阵揪疼，“我这就去。”

凝香守在榻前一遍遍的为曼罗擦去脸上的汗，主上全身都已被汗水湿透，她的心此时定是疼的仿佛被剜出来了，可饶是如此，那种疼痛却没能让她醒来。

“公子，主上她会不会醒不过来了？”

往往是在这个时候，这样的话是最让人敏感的。祁渊看了一眼凝香，他能看得出来凝香也是真着急，不忍呵斥，只是目光坚定的看着曼罗，“她会醒的。”

萧炎作为禁军统领亲自守在外面不允许任何人进来探望。今日皇上火急火燎了的出去，萧炎调动禁军去城外护驾，此事毕竟动静太大，想瞒如今已是瞒不住了。

听风上次禁足一月，出来后又是哭哭啼啼的疯闹，又被曼罗禁足了，这次却没说禁足时间，但是皇上没有旨意下来，那些做下人的也不敢擅自做主将她放出来，可听风借着曼罗的威势也积累了一些人脉，有人将皇上伤重回宫的消息偷偷告诉了她，她便使了些手段从房间跑了出来。

一路奔到彼岸殿，将殿外把守森严，萧统领更是亲自站在门口守护，她亲眼看着几位太嫔被萧统领拦住，打发回去。她定了定神，主子眼下性命堪忧，她实在放心不下。

听风硬着头皮走上前，见到萧炎后毕恭毕敬的行了礼，“奴婢参见萧统领。”

萧炎虽对听风的事情不大知晓，可近些日子一直瞧着是凝香伺候在皇上身畔，略略打听便知晓了听风被禁足的事情，当下见她来到，便问道：“听风姑姑还在禁足，皇上未有命令传出，姑姑怎的到了这里来？”

听风闻言，急忙跪到地上，泪眼婆娑的看着他，“萧统领，奴婢跟随皇上十多年，眼下皇上伤重，还请您放我进去看一看她。”

皇上与听风感情深重这倒是真，明眼人都能瞧得出来，皇上是主、听风是仆，可她二人在一处时，皇上似乎从未将她当作寻常的丫鬟婢子，听风在这宫中的身份地位便是位分稍低的主子也得恭敬礼让，可想而知皇上给听风的荣耀有多高。

“眼下璟国皇帝正在殿内，你且在此稍候。”萧炎说罢便折身走进正殿，片刻之后出来便让听风进去了。

听风提着群裾三步并作两步奔进了寝殿。自打主子搬到这彼岸殿来，她还是头一回走进寝殿。这座宫殿宽敞而又冷清，院内绽满了曼陀罗花，大多都是黑的，还有白的。曼陀罗花是主子喜爱的花，可她最喜的是血色曼陀罗。

“主子。”听风奔到龙榻前，看到主子的模样，顿时捂住了嘴巴，“主子，你怎么了？”

祁渊淡淡瞥了她一眼，语气疏离而又温和的说道：“不必担心。”

这四个字，更多的像是在安慰自己。

“主子是怎么受的伤？”

“谁告诉你，她受伤了？”祁渊的眼睛淡淡落到听风身上，她顿时有一种心思被看穿的感觉。

实则，自她进来，祁渊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知晓了她的心思。这个原本看起来纯良的女子，如今也已变了心思。她不再事事以她的主子为先，且开始借着她主子的权势来拉拢自己的势力。

“奴婢，奴婢是听守在房外的小宫女谈论的……”

祁渊听罢看向门外，淡声道：“你家主子如今贵为一国之君，伺候的婢子不仔细为皇上考量，却还在背后议论皇上是非，烦劳萧统领将那几个婢子拉到殿外杖毙。”

听风吓得脸色惨白。

萧炎却有些犹疑，说到底祁渊毕竟是璟国皇帝，再是身份尊贵却也管不到曼宫里的人，他岂会不知？可他想到眼下的情况，如今这样的处置是最好不过的。皇上眼下身受重伤，回来时虽然在宫门口就坐进了鸾车，可仍是走漏了风声，朝中大臣尤其是丞相段献最先过来探望，消息又被有心人散播出去，前朝后宫都知晓了皇上重伤的事情。

以宁氏为首的想要推翻皇上统治的人指定定会蠢蠢欲动，时刻观察着这里的情况。璟国皇帝如今下达这样的命令，便是要告诉外面那些人，这个命令是他们皇上下的，皇上眼下还能下达命令，并没有外面传言的那样糟糕。

萧炎并没有问缘由，他能做到禁军统领，在曼罗登基之后仍旧让他统领禁军，能伴随两代帝君，可见他确实是有头脑的。

因为听风一句话，原本负责看守她的几个人悉数被杀。

听风似乎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当即吓得不敢再吭声说一句话。认识祁渊不是一年两年了，她跟在曼罗身边十年，认识祁渊十年，记忆中的他总是一副温文尔雅，封神俊逸的模样，他优雅尊贵，智计过人，不然也不会远在璟国皇室，便能将整个璟国牢牢控制在手中。

她知道他能走上今天的位置一定杀过很多人，可她见惯了他温雅如风的他，这还是头一次听见他说要杀人，他那浑不在意的样子，一定是做惯了这样的事情……

听风觉得自己腿软的站不住，她缓缓蹲坐到地上，就如她的主子曼罗一样，她平日里总是在算计着那些反对她的人，算计着如何巩固自己的地位，如何得到皇位，她很少亲手杀人，可她杀的人并不少，在战场上她亲眼看到了曼罗杀人如魔的样子。

那时的曼罗，没有盔甲护身，她一根红练，一把剑，就像是地狱里来的修罗，专事收割性命，血洒在她的红衣上顿时消失不见。她作为三军统帅，振臂一挥，便有无数的将士听从她的号令。

战场上周素的军师曾摆了一个阵法，据说是周素坚守边疆时从未失败过的阵形，可曼罗就站在高处静静看了片刻，手上的旗帜轻轻一挥，她身后的王军，便仿佛得到了某种召唤一般，迅速按照她的指挥而动。

那被周素为之自豪的阵形，请客瓦解，叛军一个个倒在兵刃之下。那一仗，周素完败。

听风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曼罗，面对千军万马，曼罗从未害怕过，她镇定自如的像是经常亲临战场一样。

有她在，军队就仿佛有了魂魄。

曼罗和祁渊都是一样的人，他们是皇，两国的皇，都是手段凌厉，杀人果决的人。

祁渊淡淡瞥了一眼坐在地上的听风，转身坐到龙榻前，他细致温柔的为曼罗拭去脸上的汗珠，声音却是极淡的对听风说道：“朕已看出了你的心思，你先前小心翼翼的伺候在你主子跟前，不过是她势微，别人势强，你们被人欺负，无人给你们做靠山。你家主子不甘于始终处在人后，用自己帝女的身份，走出了一条属于帝女的路途，成为一代女帝，她的帝女途你一路陪伴，你见证了她所有的悲惨经历，从凤翔山下来她就鲜少笑过，她将你视为姐妹，带你走到如今，可不是为了看你背叛的。”

背叛？这两个字像是鞭子一样抽打在听风的心上，顿时刺啦一下疼的她捂住心口，或许主子每每经受噬心蛊的折磨时也是这种疼痛，原来一次就这么痛了！

“我没有背叛主子！”

“你是没有。”祁渊扭头看向他，那双深邃的眸子似乎穿心利箭一般，在那样的眸光注视下，她早已片甲不留的节节败退，她原本就是一个平凡的人，在强者面前她什么都做不了。“可是你已经萌生了背叛的想法，今日来这里做什么的？”

“我……”听风捂着心口，缓缓垂下头，“我确实是不甘心，我陪着主子走到今日，主子却将我禁足，那些悲苦的日子我与主子一起承受，为何她成为了女帝，而我还要被人瞧不起？还有，主子今日为何奔出皇宫？我与听雨十年的情分难道还比不得楚青衣么？为了楚青衣，主上可以以身犯险，甚至受了重伤，可她为听雨做了什么？听风的坟被掘，遗体被盗，我派人去追查，她为何要拦着？我们经受的事情已经够多了，难道死后还要被人这般践踏么！”

祁渊听着听风满是怨言的话语，深邃的眸子渐渐变得幽冷，他总是挂着淡淡笑意的嘴角亦微微抿了起来，听风甚至能感觉到一股危险的气息正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那种寒、那种冷都是从心底发出来的，让人从骨子里害怕。

这便是，不怒自威。

“听风，如今的你满心怨气，你已不适合伺候在她身边了。”祁渊淡淡看着她，“即便她有心留着你，朕已不放心了。”

“是么？”听风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此时竟站起身来盯着祁渊，嘲讽的笑了笑，“当听雨为你挡住乱箭时，你可是也狠心的没有半点怜惜？”

“她为朕死，朕很惋惜。”

“可我半点也未看出。”

“朕不需要你看出。”祁渊的视线停留在听风脸上，“那日，即便没有听雨在前面拦着，那些箭亦根本伤不到朕，朕觉得惋惜她，不过是因她为朕丢了原本不该丢的性命。”

听风惨然一笑，哭出声来，“原来我们的命在你眼中竟是这么不值钱，原来你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可以否定我们的生死！”她忽然抬头喊道：“听雨，我的傻妹妹，你听到了么？这就是你心心念念喜爱的男子，他根本不在意你的生死，哪怕你是为他而死！”

祁渊眼中闪过一丝不耐，他平生最讨厌别人在他面前大吼大叫。他当即招手唤来清宁，吩咐道：“着人将她送出皇宫。”

“你凭什么送我走？你是皇帝没错，可这里并不是你的皇宫！”

祁渊眼眸微眯，“你说的很对。听风，不要再挑战我的底线，当你将五行草暗中给她喝下去而嫁祸给朕时，你就该想到朕迟早有一日要跟你算这笔账，你害死的可是朕的孩子，那是朕与她相爱的结晶，她那般小心翼翼的维护着，连朕都放弃了杀死那孩子的想法，而你却将五行草喂给她喝。听风，朕留着你，只因不想让她更加伤心，但你若再这般不知好歹，朕即刻就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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