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横的巷子间，狗吠远远近近,野猫被几条人影追赶得四下乱蹿。

南栀背紧贴铁皮垃圾箱,只敢无声地大口喘气。

杂乱的脚步声和叫骂,转瞬迫近背后。

她闭住眼，揪紧被扯烂的衣领，手心攥着伪装成圆珠笔的针孔摄像机。心悬着。

“妈的,是不是会跳舞的都跑得跟兔子一样快？”

“这回捉住先打肿她腿！”

“刚拍到没？”

“衣服都没撕完,拍的也不够劲爆。”

“妈！冬天穿太厚！”

他们骂咧着,其中有新赶来的两个男的。一直没说话的段月檬，心情很差，一重哼：“找！”

一男不正经地说：“谁找到算谁？”

她轻蔑地答：“行啊，你找到先让你耍喽。”

一阵嘿嘿笑,南栀头皮密密麻麻如针扎。

只想着完了。

耳朵渗着朦胧里的ktv歌声,她眼睛一亮,沿着狭窄崎岖的巷子看去。出口那,车灯的亮光一晃而过。

她不由自主胸口吸气。

如溺水者,发现一叶扁舟。

她张张口。竟将所有活命希望,孤注一掷地吊在这未知的陌生人身上。

发软的双腿陡然使力,她拼命奔跑——

“救命！救我！”

荒凉的野巷，女孩声音刺破夜色。几米外,被惊醒人影叫骂着奋起追赶——

“,还敢喊！”

“摁住她！”

“艹！”

巷口的光消失，连同南栀双眸里的光。

化成黑色。

她长发被人一扯，被迫仰头,腿弯被一踢，推搡着摁在地上。可眼睛仍不死心地盯着巷口，喊：“来人啊——来人——”

石子磨破裸露的肩。也许人体在绝境里会生出无比的力量，她不知道自己什么表情，想必格外狰狞。

她眼看见自己双臂疯狂反抗，抓破一男的脸，拽下黄毛女头发一撮头发。鲜血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他们用难听的字眼辱骂，因为她的反抗愈加愤怒，脸上脖子上有她抓咬的伤。

有人愤怒地高声骂：“艹你妈，叫你反抗！”

同时她头上一痛。

眼前的人和小巷围墙出现重影，身体软软倒在地上。有人骑住她，手在乱七八糟撕扯她仅剩下的衣物。

南栀背贴着冰凉的地面，被拽得来回摩擦，涣散的目光仍久看着巷口。

从未如此渴盼。

这糟糕的人间，能多一点善良。

那个陌生人，能听见她的呼救回来……

“救、救、我……”

她无声张口，手里攥着圆珠笔。

光亮模糊的巷口，一道修长人影，像水墨画中晕开的一道墨…

他踏疾风而至，大码鞋子踩在她脸颊旁的灰尘里。

如惊雷搅碎池面。

混乱的铁棍击打声，落在金属上的嗡鸣，落在人体上闷响。如风暴席卷。

南栀无力躺着，背很凉，胸口也是，看着路灯与巷子围墙切割的光与影里，混乱打架的人。

高而清瘦的男人，打架却异常狠。

他打趴几人，背上挨了一棍一个踉跄，回身一胳膊将这人打趴。

叫骂、惨呼混乱不堪。

南栀眉头颤动，鼻腔里是数双错乱脚步惊起灰尘，意识开始不清晰…

等她视线重新清明，耳边已没有乱吼乱叫，胸口裹着大很多的外套，带着不属于她的灼热体温。

碎星遍布的夜空与路灯下，一张沾染血迹的脸，凌厉的眉眼泛着温柔的红。喉结滚动——

“姐姐。”

“……”

南栀眼睛黑亮地望着他，往日干净芳香的长发裹满尘土。她吐了口气，晕在这条热汗与血渍斑驳的手臂上-

巷口乱摆着两辆警车，因为打架的七人包括段月檬都被带走。他们反抗叫骂，却没人听。

穿梭的警察中，有一对便衣的男女很显眼。

二人没能拦住少年，只好看着他用衣服裹住女孩子，抱走。

“没关系，他是她弟弟。”

余冉回头，马尾落在肩上，背包里有摄像器材和小电脑，对穿便衣的李若熏安慰一笑，“给他们点时间，我们等等。”

李若熏点点头。

余冉看看手表，懊恼道：“唉，怪我经验不足，没想到高中生纠纷这么厉害。”

李若熏看她一秒，认真说：“你不想想这群小孩儿的父辈是什么人？涉黑团伙骨干！你让这孩子取证拍摄太冒险了。”

余冉点头，亦满脸自责。

……

两人聊着，钻上车子-

酒店床单洁白，和昏睡的脏污人儿形成鲜明对比。

时间凌晨一点多。

因为昏沉中的南栀叮嘱不回家，不去医院，更不能让周彦知道，许措只好带她来酒店。在巷子里那番扭打叫骂的对话，和段月檬手机上的视频里，他已经半猜测地了解大概。

没照顾女生的经验，许措只尽量手劲轻柔，用毛巾清理她身上的脏污，不碰到南栀擦伤的地方。

脸颊，脖颈，肩……

他黑亮的瞳仁跳动，挪不开眼。

那旖旎的曲线。

像被风雨伤害的娇花。纯洁，美丽，哀伤。

从未在世上见过这样的美，让人心动到痛。在毁灭里滋生的触目惊心。像撕裂的漂亮人偶。只有鲜红的血丝还在证明她活着。

惊觉呼吸变热，许措偏头。狠抽自己两耳光。

毛巾掉落地板。

他手一伸，从床上抠起南栀、狠狠揉在怀里。另一只手臂拿起刚才他脱下来的、自己的干净衣服，将她裹住。

这番折腾让南栀微微醒来，感觉被人搂着，脸颊有短发摩擦出热痒，呼吸里是一阵干净的、薄荷苏打水的气息。

她眼珠一移，便看见灰色的头发：“许措…？”

回答她的嗓音，低沉，有明显磁性。“嗯。”

“你，怎么会来。”

她还在思考，那巷口出现的人影怎么会是许措，“你怎么知道，我有危险，又怎么知道，我在哪。”

很久没人回答，只这怀抱愈加收紧。

低磁的嗓音，在她颈窝里洒出灼热的呼吸。可南栀已经无力去害怕他身上散发的强烈异性气息，与荷尔蒙。

“只要蛋有缝，苍蝇就会发现。”许措自嘲地说，“我对你所有讯息，比苍蝇还敏感！”

南栀睫毛颤动。

——苍蝇。

“关注你生理期，偷看你晾的内衣，用你的沐浴露，闻你衣服上的味道……”

随着他的话，南栀背心渗着凉。

许措只是低哑地笑：“像个变态的恋物癖、偷窥狂，从你出现在我视线里那天起，一切我都敏锐。所以找你不难……”

他从未有过的诚实。

傲慢的自尊不存在，告诉对方他所做过的事有多下贱不耻。

南栀望着天花板的空洞目光开始颤动，像灵魂被扯回人间。害怕之后，升腾起的是另一种心绪。

那种莫名的情绪在心底郁结，撼动了清醒的理智。

南栀张了张口，准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回应——“别喜欢我，我不会跟你有结果的。”

刹那，这双修长却偏瘦的手臂一僵。

她不想骗人，已经诱骗了这个男孩子太多，不想再让他损失太重。

“我会嫁一个比我大很多，成熟、强大的男人。不会是你，也没办法是你。”

许清文不可能同意，周彦更不允许。“从我们见面那一刻就注定没可能。”

“我知道。”一字不吭半晌后，许措说。

他手臂收到最紧，恨不能把她碾碎。但嗓音却轻松平静，“所以在你去那个男人怀里之前，我保护你。等你不需要那天，说一声就行。”

南栀眼睛颤亮。

过了好几秒，她才问：“为什么。”

“不为什么。”他自然而然地说。

“那，你想要点什么？”

许措似乎想了好几秒，脸颊擦着她耳廓，回答，“我要你以后哭的时候，靠在我肩上。一次都不许例外。”

南栀怔了。

“我要做你弟弟，亲人，还要你别怕我我要的可太多了。”

亲人两个字让南栀不可控制地激灵。下巴缓缓离开他的肩，看着近近的这张脸。

——轮廓分明，眼睛黑直。

“你。”她颤声问。“你不恨我毁了你吗？”

许措只是扯唇，隐隐约约地笑，有过分的自信，“你毁不掉我。一直是我，在毁掉我自己。”

心里像是空的。

又像是从这种空里苏醒了什么。

等回过神，南栀横手背一擦脸颊，是从这种空洞里流出的眼泪。但她清晰地感觉不到悲伤。

“可你不觉得，我很坏吗？”

许措弯唇，点着头：“坏啊。”

“……”

南栀就看着他伤痕累累的脸，微微歪脸颊。

双眼茫然。

觉得看不懂他。

在清楚她有多虚伪阴暗之后，仍旧用这种柔和的眼神看她……

他是不是个傻子？！

南栀眼神复杂，指甲残留着灰尘的双手缓缓抬起，捉住许措白色卫衣胸襟。

许措被扯得身体一晃，歪头，长扇形的眼皮放松，不正经地一笑：“你可别爱上我了。你要的未来我可给不了！比你还小呢，放过我吧。”

“我知道…”

南栀哑声说着，额头低下，抵住他单薄的胸膛。闭上眼。“我不喜欢比我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