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间病房。

空气中有股福尔马林的气味。

天花板灰溜溜的，上面有些斑驳的赭褐色痕迹，像干掉的黏液，给人恶心的感觉。

有一根长长的软管从天花板伸下来，软管一头连着采血针，挂在病床的栏杆上，另一头则直接消失在了天花板的吊顶里。

病床旁有一台心电图，正发出“嘀——嘀——”的声音。

气氛压抑。

林哲虽然四肢被绑，但其它部位依然保持自由。

他尽可能地活动脖子环视四周，便发现前后左右的墙壁上都覆盖着海绵，肮脏到了无法辨识颜色的程度。

这些海绵应该有隔音的作用，同时防止病人伤害自己。

可能是精神病院。

林哲稍微琢磨了一下，觉得继续躺着也不是个事儿，便撑起身体用牙齿咬开了绑带，然后翻身下床。

他发现右手边床头柜上有个写字板，便拿起来看。

只见第一行写着“美夕”，应该是辻美夕在《刷题君》中的ID。

——————————

病人：美夕

病症1：在直三棱柱ABC-A'B'C'中，D，E分别为BC，AC的中点，AB=BC，求证A'B'∥平面DEC'。

病症2：设x∈R，求使不等式3x2+x-2＜0成立的x的取值范围。

病症3：在△ABC中，内角A，B，C所对的边分别为a，b，c，已知b+c=2a，3csinB=4asinC，求cosB的值。

……

状态：已病逝

——————————

不会做题就要住院？

还病逝？

这个《刷题君》的里世界略猎奇啊……

只一瞬间，林哲就深刻感受到了来自学渣的恐惧，心说这玩意儿也太不友好了。

他将写字板放下，走到病房门后，从上面的玻璃窗向外观望。

首先注意到的，当然是对面那堵巨大的墙。

墙上开着无数的铁门，铁门呈矩阵排布，至少有二十层，每层超过五十个，用一条长走廊串联，每条走廊之间是之字型楼梯。

如果自己这边也是完全相同的情况，那这栋“精神病院”的结构就不难想象了——

类似老式筒子楼（对筒子楼没概念的童鞋，可以想象一下美剧里的监狱），但“住户”要密集得多。

他们都是《刷题君》的用户吗？

如此规模让林哲毛骨悚然。

他迟疑片刻，用手拧了一下病房门的把手，却没想到很轻松就推开了一条小缝，便小心翼翼地侧着身子钻了出去。

出门后的这段走廊空空如也，只在单侧开了病房门，另一侧是水泥护栏，防止“病人”不小心从高空坠落。

每扇病房门的门楣上都装有瓦数很低的白炽灯，射出晦暗不明的光，艰难照亮门牌。

危重症病人·美夕（病逝）；

轻症病人·Cut love！；

轻症病人·公主；

重症病人·绫仁绘美；

……

这些ID显然属于女性。

林哲推测，与这边相对地，对面应该是男性病房。

虽然没看到巡逻的人员，但他依然小心行事，蹲伏身子，贴着护栏一侧走，没多久就来到了楼梯口。

他继续猫着身子前进。

一层……

两层……

三层……

随着层层深入，周围环境不断变得险恶。

刚开始，墙上绘制着的是爱因斯坦、牛顿这些大牛的画像，越到后面越抽象。

它们逐渐失去人形，五官变为一些几何体的堆叠。

之后，连几何体都扭曲了，变成一根根突出墙面的管道。

这些管道以和人类呼吸差不多的频率跳动着，越到下层越粗，到后来，甚至从主管道分出一些旁支，形成错综复杂的网。

林哲强忍恶心，终于来到了最下层。

这里是一个大厅。

在大厅中央，摆放着用实木做成的桌子，长方形，至少有百米长，长桌两旁有很多学生模样的人。

他们穿着不同高中的制服，有的闷头刷题，有的三五成群低声讨论。

但是，那帮人明明讨论得热火朝天，却不给人欣欣向荣的感觉，反而暮气沉沉、眼窝深陷，一个个就像被吸干了生命力的老人。

林哲注意到，有些人的状态和米光优大、辻美夕这些被害者很像。

就在这时……

吧嗒——

吧嗒——

吧嗒——

有什么东西正朝着这里移动。

林哲躲进了角落里。

没多久，某个东西从长桌的另一头靠近了。

那是一堆鲜红的、无定形的肿泡，即便维持了人形，却仍然呈现出明显的流动性，前进的方式也类似于蠕动、流淌，而不是行走。

它有点儿像游戏中的史莱姆，却比史莱姆要邪恶无数倍。

它在一个男生身边停下。

然后，从那堆肿泡中，浮现出一个人脸——

辻美夕。

那张脸看不出任何属于人类的感情，用沙哑的声音说道：“你的时间攒够了。”

肿泡找到了要找的人，便转身朝自己来的方向蠕动，速度不快不慢，和它来的时候一样。

男生僵硬地站起来，跟着离开。

林哲来不及多想，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紧紧跟上。

他们经过长桌时，那些正在自习的那些学生视他为无物，依然亡命地刷题、讨论。

就这样，肿泡和男生在前，林哲在后，走过了整张长桌的距离，来到大厅尽头，进入一条只允许单人通过的狭长甬道。

真相应该就在前面。

林哲有很强烈的预感，但是却不能验证了。

因为，那个肿泡回过了“头”。

从形态学上讲，那玩意儿没有前后之分，但林哲清楚地意识到它回过了头。

紧接着，在那玩意儿的头部，辻美夕的脸再度出现。

她说：“美夕已经解脱了，你不是美夕。”

声音沙哑。

林哲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对方再度开口，

“你不属于这里！”

一瞬间，甬道疯狂收缩、舒张。

墙面上那些跳动的管道忽然炸裂开来，从里面流出粘稠的液体，和那个肿泡的材质完全相同，无数人类的器官在其表面不断地形成和分解。

然后，浮出的不再是器官——

五官、人脸、头……

越来越具有整体性，林哲认出其中有那么一两个这次事件中的被害者。

他们露出满足的表情，浮现，溶解。

浮现，溶解。

浮现，溶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