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殿下，虽有一腔好城府，却到底是年轻的。

若是这么做了，后头的一番事，并不全由他掌控，不可完全做主。

她眸色冷厉。

但凡不是国主昏聩无能的国家，便不可能全数将手中的一切权势安心放置在皇子手中。

即便据闻那人……宠地安阳璟如珠似宝。观衡也只是冷笑。

千里内外便可操纵一切大小事宜的，除却那人，再无旁人能做到。

他，可是一贯的满腹心机手段雷霆。

想必这失去的十几座城，若不出她所料……只不过是他的试探，以得青洲轻视罢了。

那以无情无义著称的，运筹帷幄之间早已算计了一通。

不过他到底身居高位太久，狂妄自大，未曾料到阿澜竟是如此卓然的将领，自身武力绝顶，大冀朝野上下无一能敌，反而损失惨重。想必本以为只是几座城，谁想一连没了十三座。心底定然警醒了，便有了后续这一遭试探和盘算。

这后头等着的，必定更是波涛汹涌。

……且让安阳璟来哏州御敌，根本就只是存心让他历练一番罢了。

倒是好大的心。

这般危险不同寻常的战场，也敢让爱子前来。

安阳璟也是个狠厉的，三百多精卫并着那价值万金的火炮，就这么弃了只为引她归海澜入局。

观衡心中凛然。

只恨从前自己太过执拗，不肯让她修习君主必修心术。

又缺魂失魄，论这权谋，着实难是安阳璟的对手。

更有前头那天雷。

阿澜与那一干人虽不知到底如何落下了，观衡却隐隐猜忌，和那安阳璟脱不得关系。

若非有那凭空出现的九重塔和息炾，那孩子便真要就此没了。

……

依照着观衡帝与一众朝臣以往的策略，本就是让归海澜凭着一身绝顶武功直截了当地切入大冀一干大国的心脏。

毕竟这绝对的强者前，一切都是浮云。

可未曾料到此番竟是牵扯到了鬼神。

若是凡人搏斗，她对归海澜有着绝顶的自信。

可那不知所谓的天雷一劈，着实让所有人都慌了神。

如今他们大军俱在此地，再不可如同之前一般行事。

若在来一遭天雷，便倘真说不准了。

这青洲野蛮土著的形象，也该有所逆转……

至于息炾，尽所能笼络住。她不过试探一提阿澜自小缺魂失魄之事，他便上了心。今早便送来一盒丹药，说是能暂缓她寿命流逝。

观衡帝虽作以往形容端肃着脸，有利却又疏离地婉拒一番。心内却是不可谓不愉悦。

心细点，做夫婿，是个好事。

只是这关系未定，她堂堂一国之君绝不占他半分便宜。

且待以后考究。姻缘之事，不可随意。

不过想必这大冀后头必有一番阴手。借息炾之手护着，是目前最为保险的法子。

……

待得踏平九州日，便是为息炾修庙供奉时。

座上观衡帝有半时未曾出声。归海澜不语，只是静静等待。

良久，她瞧定如木头人般的归海澜，眸色明灭，意味深长。吐出的两字，淡而不可拒：

“我们，同去会上一会。”

归海澜身形一顿，抬首迎上母皇灼灼的目光，半晌道：

“……好。”

观衡帝蓦地出手抚住她的面颊，满面都是风发的傲然：

“我儿惊艳绝伦，举世无双。

这天下归你，母皇，放心。”

从前遗憾太多。往后，母亲用尽所有来补偿你。

“……”

这是……第二次了。

这样的神色，归海澜以前是从未见过的。

那横眉冷竖，那视如敝屣，那疾首蹙额……好似都没有存在过一样。

她看不懂她。

归海澜倏地垂眸，心绪不宁。甚至未曾顾及行礼，只是匆匆一声“微臣告退”便仓皇出营。

观衡一瞬怔愣，心中霎时泛起难言的酸涩。

欲要再出声的口蓦地发不出声音来。眼睁睁地，瞧着归海澜疾步离去。

终究还是怪她。

……是她亏欠太多。

偌大的空阔营帐里，瞬时间静寂无声。

归海澜逃离地仓促。

一路上遇着她打招呼的，她意乱之下概不曾听见，只是闷头回了住处。

良久，心境才恢复平和。

她眉头紧锁。

若说先前一次，是她误以为。那这一次呢……

只不过大半年未见为何突然待她变了一副模样。

她倏地头疼。

心中隐隐有什么呼之欲出，却被她恶狠狠压制在底。

不对。

绝无可能。

她只是养女，名义上的罢了。

……怎会……继承大统。

归海澜捏住太阳穴，繁杂的心绪让她脑内一时间横冲直撞，眼前似有许多残影浮现。

……是她？

又或者，不只是她？

“唔……！”她竭力运气周转内力，强行压下这些纷乱之事。才觉好受一些。

“嗬……嗬……”筋脉暴起的手死死纠缠住心口。归海澜靠坐在榻上，突然又一时浑身发冷。

不对……

不对……

为什么。

眼前蓦地一黑，归海澜咬牙却实在抵不住晕了过去。

又是梦境。

这次做的，却与先前在南疆山谷之中的不同。

她置身在事外，屏住呼吸，看着这一片烽火连天。

有熊熊的烈火在四处燃烧。

无数的琼楼玉宇在这之中化为轻烟。

每每吞噬尽一处地方，便绽出一朵红莲。

天幕上有银色巨龙盘旋，口中不断地喷吐着水流，浇在火上。

而势头，却丝毫不见好转。这暗红色浮着诡异金色的火焰，在触及到水滴时燃地更猛，更猖獗。

有满身尘土的男子在废墟中攀爬，面容被血与污垢沾染地模糊不清。

他浑身浴血，却竭尽全力地呼喊。其声之悲戕，犹如九幽厉鬼：

“云舒——快带着孩子走！走——！这是红莲业火，烧不尽扑不灭！快！——”走一字还未喊出，男子一瞬间被埋没在层层业火中。再看不见踪影。

一女子同样血迹模糊的脸，此时落下两行浊泪。

身旁的稚嫩男童惊恐地瞪大了双眼，看着这一片哀鸿，豆大的泪珠不尽地流淌。

女子怀中抱的婴儿，似是才出生不久。仿若感知到这一切悲哀，也扯开了嗓子放生哭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