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的灯火渐渐稀疏，似乎是被天上的夜幕带走了一般，渐渐掩去了形迹。

一家普通的都市人家里，女儿正在缠着自己的母亲。

“妈妈，我要听故事，就听一个，就一个。”

“好了，”母亲宠溺的哄着自己的女儿，“宝宝，该睡觉了。”

“不嘛~就一个故事，就一个~”

看着自己孩子赖皮的样子，母亲也无奈的笑了，她环视四周，小孩子的房间里，放满了各样的玩偶，其中，现在已经比较罕见的提线木偶倒是占了多数，而书柜的最上端，端放着一个破旧的乌鸦帽子。

也许是母亲天生对孩子的宠爱吧，母亲最后还是妥协了。

“好了，一个，就一个哦。”

“好好好！”女儿一下子就从被窝里钻了出来，扭啊扭的跑到了母亲的怀里，俨然不是打算好好睡觉的样子。

母亲再次无奈地笑了：“这可不是什么有趣的故事，你要是中途睡着了，可不要怪我哦。”

看着自己女儿两眼亮闪闪的看着自己，母亲摸了摸自己女儿的头，想了想，开始婉婉道来：

…… ……

似乎是一间很是破烂的屋子，四处漏风，空气中还弥散着潮湿的味道，偶尔，还可以看到些啮齿类动物的身影，不过就连老鼠似乎都不喜欢在这里多呆，往往身形一窜，便不见了踪迹。

空气中，一声悠远的钟声缓缓敲响，似乎是唤醒了什么沉睡的仪式一般，一个阴影，渐渐的从角落里的一个杂物堆里站了起来。

此时已是午夜，12声钟响依次传来，那个身影仿佛踩着鼓点般，跟着钟声缓缓起舞。

咚……咚……咚……

声毕，那人影才缓缓地走到光下。

那是一个少女，从面相上看还略显青涩，但老实讲，她并不漂亮，身上的衣服也是破破烂烂，而且，她的舞姿也很是青涩，似乎是卡不准节拍一样，有着钟表卡住了的违和感。

似乎是对自己的舞蹈不满意一般，少女再次跳了起来，然而，这并没有什么好转，她的动作依旧僵硬，像是一出滑稽剧。

少女就这么不停的跳着，不过她今晚是不会有什么进展了，直到数小时后，她才仿佛累了一样，缓缓地退回了阴影中，然后仿若谢幕一般，躺回了原来的杂物堆里。

一夜无事……

时间似乎就这么循环着，唯一的变换，就是少女的舞姿略有好转，不过若真要说，她一定算是天资拙劣的那种，但她就一直像一个人偶一样，在深夜12点开始起跳，然后几小时后休息。

如果事情没有任何变化的话，一切可能就这么进行下去了。

…… ……

又是一个夜晚，天似乎格外的阴沉。

少女惯例一样的跳完舞，躺回到了杂物堆里，但还没有多久，天就下起雨来。

小破屋子并没有很明显的防漏功能，不多时，渗进来雨水便成股流下，浸透在这间小屋里里。

雨水不断地下渗，呆在杂物堆里的少女也躲不开，雨水就这么砸在她的脸上，使她的脸如木头一般冰冷。

雨水很快浸透了少女的衣衫，那破烂的衣服显然没办法提供良好的保暖效果，不知是不是错觉，少女仿佛在微微的颤抖。

突然，一声难听的鸣叫在空气中炸响，一只黑色的生物从小屋子的门口掠进，停在了少女的身旁。

少女仿佛无机质的眼睛微微转动了一下，看向了身边的生物。

乌鸦微微扭了扭头，然后呼扇了两下翅膀，发出了难听的鸣叫：

“嘎！”

少女的眼珠浑然不动，就像一个死物一样一直盯着那只乌鸦。

乌鸦仿佛很人性化的歪了歪头，然后张开了一边的翅膀——

帮少女挡住了落向脸部的雨水。

似乎是表示感谢，少女无机质的眼睛仿佛波动了一下，然而她的嘴角没有一丝弧度，像是死了一样。

雨水带走了空气中残存不多的温度，乌鸦似乎也渐渐支持不住了，它伏下了身子，羽毛蜷缩成一团，却始终执拗的展开着一边的翅膀，帮少女挡住落向脸上的雨水。

突然，一道光照了过来，乌鸦似乎被吓到了，微微抖了一下，扭过头去，却发现一盏洋灯突然的亮了起来。

没人直到它为什么突然自己就亮了起来，不过黑夜里有一点光总是好的，乌鸦微微的往洋灯的旁边凑了凑，这多少能提供一点温暖。

孤灯独明。

夜影相凭。

……

一夜无事

…… ……

若故事这样进行下去，似乎有点平淡无奇了，然而现实往往就是这么无聊，它从不执行等价交换，若你想得到什么，那你必须付出更多才行，哪怕那代价你自己都一无所知。

少女的舞蹈一点点变得优美起来，然而她付出的自己的韶华时光，在悄然无息中悄悄溜走。

似乎是果实成熟的时候到了，连每天深夜的舞蹈时间似乎也不那么的难熬，乌鸦停在洋灯的顶上，眼珠子一动不动的盯着翩翩起舞，洋灯虽然有着玻璃罩，里面微弱的火花却也微微摇曳着，似乎是为了少女的舞姿伴奏。

但似乎还欠缺了些什么。

少女的舞姿固然很美，但像是迫近了一个极限一样，那仅剩的一点残缺，却像是白纸上的一点墨渍，让人如鲠在喉。

似乎时光都变得急迫了，少女的动作又开始渐渐不协调，像是失去了自信。

连乌鸦都似乎有一点焦急，从洋灯上跃起，在少女的头顶打转，时不时的对着破烂的天花板开始疯狂的的鸣叫。

少女似乎厌恶了，她举起双手，开始驱赶着空中的乌鸦。

乌鸦并没有看向少女，它甚至都没有低头看向那个身影，它只是愤怒的看向空中，嘴里一声接一声的鸣叫着：

“嘎！嘎！嘎！”

乌鸦盘旋着，像是在寻找着什么东西，少女在下面追赶着，跳跃着，脚下踩着破地板，发出咚咚咚的响声，她的动作极其怪异，像是在躲避着什么，又像是想要抓住什么。

但很快，乌鸦终是找到了什么，然后，它用力的对着空气中啄了两下。

空气之中，仿佛传来了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

“咚。”

少女闷声倒下，像是一个被抛弃的人偶。

乌鸦缓缓落下，停在了少女的身边，而少女的面前，则是那盏微微亮着的洋灯，火花微微摇曳，却没有在少女的瞳孔深处留下一丝痕迹。

因为，那是木头做的眼睛。

瘫倒的少女，诡异的洋灯，不祥的乌鸦，构成了最荒诞不羁的哑剧。

时光终不会因为一间小房子的缄默而停止脚步，它是最无情的存在，无论你或喜或悲，它都会带着最凶猛的潮水，推着你一往无前的前进。

乌鸦依旧停留在小房间里，长时间的停食让它日渐消瘦，但它依旧终日停留在少女的身旁，每天不停地鸣叫着，似乎是想要将少女唤醒的样子。

然而，怎么可能呢？一个断了线的人偶，怎么都无法再次跳起舞来了吧…….

天气渐冷，已然入秋，所谓秋风萧瑟，莫过如此。

乌鸦依旧呆在少女的的身边，每天除了觅食，大多数时间，都在少女旁边鸣叫，而洋灯的灯油似乎已是风中残烛，摇摇欲坠。

突然，一股风吹来，风并不大，但洋灯却突然倒下了，布满灰尘的玻璃壁悄然破碎，剩余的灯油从瓶中流出，挥发在空气中。

那味道很是呛人，乌鸦也飞了起来，在空中不停地鸣叫着，原本安谧的小屋里，突然变得嘈杂起来。

就在这时，少女的眼睛动了下。

在嘈杂的小屋里，少女缓缓撑起了身子，乌鸦像是没看见一样，依旧在空中不停地乱飞着，嘴里“嘎嘎嘎”的叫着，地上的灯油静静的流淌，发出刺鼻的煤油味。

少女的眼中带着一丝迷茫，她仿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又好像是明白的

她双手捧起了破碎的洋灯，小心翼翼的放在了一边，然后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看了看空中狂舞的乌鸦。

嘴角微微扯起了一个微笑。

她走到自己栖身很久的杂物堆里，弯身在里面翻着什么，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很不熟练，就像是没有上油的机器人一样，但很快，她就一点点适应了起来。

终于，少女找到了自己想要找到的东西。

——一顶破旧的乌鸦帽子。

少女小心的把帽子戴上，然后站在小破屋子的最中央。

月光透过屋顶的破洞，像是聚光灯一样打在了少女的脚下。

清月染衣裳，梦舞醉人殇。

“咚……”

古老而陈旧的钟声再次响起，成为最为恰当的伴奏。

少女在月光下翩翩起舞，动作流畅，优美——倒不如说，是完美。

比之前无数次的舞蹈，都要完美。

破烂的衣服，陈旧的貌似，鄙陋的环境，都无所谓了。

只有这一支舞蹈，是完美的。

群星在头顶闪耀，旋转，乌鸦停在洋灯上，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幕绝景。

少女动腰，摆手，分腿，俯身，每一个动作都和之前的练习别无二至，然而似乎是多了什么东西，让这支舞蹈变的熠熠生辉。

也许，是名为自由的虚幻之物吧。

“咚……”

最后一声钟响结束，少女缓缓的停下了动作，对着乌鸦与洋灯鞠了一躬。

乌鸦站在洋灯上，扑闪了一下翅膀，长鸣一声：

“嘎——”

少女整理了一下帽子，用还略有青涩的脚步走到了门口，推开了门——

外面，是群星璀璨。

…… ……

等母亲的故事讲完，女儿早已进入了梦乡。

母亲收起了脸上那一丝追忆的色彩，悄悄地把怀里的女儿放在床上，小心翼翼的盖好被子，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走到门口，母亲缓缓地关上了门，看着自己安眠的女儿，微微一笑：

“好梦喽，小人偶。”

…… ……

…… ……

也许是题外话吧。

在母亲合上门的瞬间，隐约可以看到，客厅里，一个一脸苦大仇深男人咬着一根棒棒糖，和一个吊着破碎的洋灯的乌鸦怒目而视的样子。

（也许是丈夫和宠物的家庭矛盾？）

（这怎么样都好的，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