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台风过后，从西边两座山之间的豁口吹过来的每天下午四点必到的风，突然带着一种奇异的香气，村里人闻了还很高兴，都觉得是老天爷为了补偿台风对村子庄稼、房屋造成的损失。老妇说，那天村里男女老少都跑出门对着空气一通乱嗅，十分欢喜。那香气很浓，说不清是什么气味，村长说这是黄花梨木的香气，他很有把握地分析说，你们看这风是从豁口那边吹过来的，经过老陈家园林，你们想想园林里头有什么树嘞，黄花梨嘛，对吧，昨天园林被雷劈着了火，烧了一片黄花梨，不是黄花梨的香气是什么嘞。老吴家的小儿子反驳说，你怎么知道园林里头是黄花梨，说的跟你进去看过似的。村长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园林最外边不都是黄花梨树嘛，里头当然也是，这还用说，再说了，你们好好闻闻，是不是黄花梨木的气味嘛。

村里最年长的符老太爷最后做了评断，他说像又不像。大家议论纷纷，最后也没有个结论。“依我看，还是符老太爷讲的对。”老妇说。“那种香气确实有几分黄花梨木的香气，这一点是绝对不会错的，你们知道我们这边家家户户门前屋后谁不栽上几棵黄花梨树呢，平常打上几个家具，对它的气味再熟悉不过了。但是呢又不完全是它的气味，里面还参杂着其它的说不出来的气味。

那气味香归香，但是古里古怪的，开始还不觉得，时间稍微长一点，我们就觉得不对劲了，人容易犯迷糊，昏头昏脑的，脑子里面冒出很多乌七八糟的从来没有看见多的东西，都是些说不上来的非常吓人的东西，不停地冒出来，就像从泉眼里涌出来水一样。这还没完，过不多久，脑瓜开始发胀、发疼又发痛，那种滋味连死的心都有，到最后人就开始不受自己控制，我还好，幸亏被我老头子拉回了家，要不然肯定落得个张家老太婆的下场。

“张家阿婆怎么了？”梅若雪问。

“怎么了，失心疯了。”老妇压低声音说。

当天夜里，村里又有好几个人先后发了疯，他们发疯嘶叫的声音传遍了整个村子，听得人心里跟猫抓一样。我家老头子下床上了楼，没过一会他连跑带喘下楼喊我赶紧上楼，我莫名其妙跟着上了楼，他一把拽着我来到阳台，指着窗户让我瞧外面，我说什么东西，他说好像是蛾子，我说蛾子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转头要下楼，老头子结结巴巴地比划说，这么大的蛾子。按他比划的大小来看，那蛾子比鸟还大。我哪里肯相信，笑他老眼昏花，自己吓自己。为了让他死心，我就往外看了看，外面蒙蒙亮，看不大清楚，我要开阳台上的廊灯，刚伸手过去，被老头一把死死捉住，这老不死的手指跟钳子一样，又硬又力大，几根手指头都陷进我手背的肉里去了，掰都掰不开，我骂道，你要捏死我啊。老头子还是不撒手，好像我要开得不是电灯而是炸药包的开关。

“不能开灯。”他说。

“怎么就不能呢。”我说。

“一开灯那些大蛾子就会撞过来。”他喉咙有些嘶哑地说。

这个时候，我儿子儿媳也上了楼，弄清楚什么回事后，他掏出手机说是用手机里面电筒对着外面照照看，他保证一有情况就马上关上手机。手机上电筒真的挺亮，比我想象的要亮，“你说说现在连手机上都有电筒，连电筒都不用买了，搁在我们年轻的时候连想都不敢想。”老妇惊叹道。儿子的手机电筒往外一照，隔着窗户玻璃看见外面好多蛾子飞来飞去，有大有小，不过最大的也不过就平常看见的那样，哪有老头子说的那么玄乎的。正当儿子要关上电筒，突然，对面一个好大的东西一闪而过，儿子赶紧照去，却不见了踪影。儿子拿手机电筒朝四周照了照，又看到好几个大东西闪过，等儿子索性不动时，一个东西冲着光就飞过来，一看之下吓得我们一大跳，手机都掉下去摔坏了。

“什么东西？真是大蛾子？”

“嗯，瞧得千真万确，”老妇说，“我活到这把年纪就没有见过那么大的蛾子。比一只喜鹊还要大。”

“白天能看到吗”梅若雪问。

“看不了，我们也就那天晚上看到过一次，后来就再没看到过。”老妇说，“第二天村里有人说在外面看见过一人高的蛾子，吓得他尿在裤子了。”

“一人高的蛾子？！”梅若雪用手比划了一下高度，惊得嘴都合不拢。

“怎么可能，十有八九是看走眼了，那天晚上他喝多酒了吧。”黄公子笑着说，继而朝我说了一句，“你是研究古生物的，你觉得呢？”

我呵呵一笑说：“真要有的话，我倒是希望捉过来研究研究。”

老妇说，她没有亲眼见过，加上那个人平时说话也有点不着调，她也不信。不过，老古话说飞蛾到，人死掉。她倒是深信不疑，果然，这些吓人的飞蛾消失之后的第二天傍晚，妖香散去，老妇说村里人后来都把那种说不清道不明又能致人失心疯的香气叫做妖气。老妇信誓旦旦地说她之所以这样说是有确凿的根据的。那天黄昏，她和老头子正在稻田里打药水，她站在稻田里休息的当儿，抬头朝四周望了望，西边蛋黄一般的夕阳盛在山坳上，她惊奇地看到好几个之前被那妖气迷失心性得了失心疯的孤寡和儿女在城里的老人们正顶着夕阳的余晖成群结队地沿着满是荒草的小土路上一步一步朝陈家园林走去。“他们一个个一点表情都没有，就跟电视里放的僵尸一个样，附近的人朝他们怎么喊都不回应，以前人家叫他们，还能疯疯癫癫地大叫，可这一回他们完全没有反应，就那么像一群鬼一样，不声不响往园林走着。”老妇直到此时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仍流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

村长后来叫来村里人将他们硬生生地抬了回去，奇怪的是这些老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下子变得力气大得不得了，一声不响就朝村里人又打又咬，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把他们弄了回来，锁在家里，本来打算把他们都绑在家里的，但给陈家二小子拦下来了，说不能绑，绑架要坐牢的。说来也奇了怪了，这些老人在路上的时候折腾的跟杀猪似的，被关在家里倒不声不响，不打不闹。大家一看也就安心走开了。“结果，谁也没有料到，”老妇说，“第二天一早，发现他们家的屋门打开，人全都失踪了。”

梅若雪和李木槿都啊了一声。

“后来找到了吗？”梅若雪问。

老妇轻轻地摇了摇头。

“村长带着一帮村里人，在家的都去了，连我跟我老头子都去了，”老妇叹息一声，“结果只看到通往陈家园林的那条土路上齐到膝盖的野草被踩得东倒西歪，不用想，他们昨天夜里肯定都进了园林里头。”

“进去找不就行了？”梅若雪说。

老妇将小孙子又抱到原来的大腿上，冷笑说：“进去？你当是嗑瓜子呢，那个地方怎么能进？！进去了就有去无回，这里方圆十里八乡哪个不知道，报了警，连警察都不敢进，你进去个试试。”

“警察也不敢进？”黄公子拧着眉头问。

“有什么奇怪的，谁不怕死，”老妇幽幽地说，“前几天不是有个什么教授不听劝，带着几个警察进了园林，到现在不也没有消息嘛。”

老妇说，自从那些失心疯的老人失踪后，村里人更加谨慎，每天下午四点钟妖气一来，手头在忙也要躲在家里一步不敢出门，可即便这样，这些年来还是有几个人躲在家里还是得了失心疯，以前都是老人得，这几个居然都是年轻人。都是大学毕业没有几年，在外面闯荡不出名堂，就灰溜溜地回到了村里，一个个都像丢了魂，整天躲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窝在房里像个鬼一样。老子娘磕头送礼好不容易把他们弄进陈老板故居捞个旱涝保收的铁饭碗，结果进去上班没多久好几个就得了失心疯，这样一来，村里人妖气一来躲在家里都提心吊胆。

“咦，我看故居里的那几个工作人员都好好的嘛，”梅若雪说，“他们怎么就没事呢。”

“吓，跟他们比，”老妇撇了撇嘴，“他们是什么人，人家好歹是陈大老板的后代，厉鬼索命也不会索他们的命，虎毒还不食子呢。”

“大妈，听您的意思，陈大老板就是那个厉鬼啰？”梅若雪说。

“我可没那么说，”老妇好似忽然意识到什么，严肃而又虔诚地说，“陈大老板可是我们当地最最有名的大善人，我们家都在心里供着他老人家呢。”突然，她话锋一转，神秘兮兮地说，“你怎么知道他们都没事呢。”

老妇说，他们都是陈启沅的那几个败家子的后代，鉴于他们一贯并不好听的名声以及不高的学历，起初，政府并没有将他们安排到他们祖辈的故居里工作，而是在从本村的年轻人里挑选合适的人选，自陈启沅故居正式被政府保护起来成为省级重点文化保护单位，之前平安无事，可近几年来先后进去工作的四批年轻人中都有人得了失心病，平时不发作还好，一发作起来嘶叫嚎吼，整个村子都不得安宁。大大小小的医院去了不少，都治不了。请来和尚、道士、巫师施法，也都不见起色，都说妖鬼附体太深了，已经占了他们的魂魄，从他们身体里再也驱赶不了了。从此，村里的年轻人那怕再没事做打死也不去那个故居上班，政府没有办法这才把那个东西塞了进去。“至于他们有没有事，我讲个传闻给你们听听，你们就有数了。”她说。

村里的后面靠近山脚有一片坟场，村里祖祖辈辈的人死后都葬在那里，有一天早上，有人发现好几口孤寡老人的新坟被刨开了，棺材里空空荡荡，尸体都不见了。报了案，后来不了了之，“也是当天早上，村里的老王头追着一只鸡跑进了陈老板的故居，谁知这一进居然发现了一样惊人的东西。”她说。

梅若雪还没开口，就被她打断了，她迫不及待地说：“老王头在里屋居然闻到了一股腐肉的气味。”

“报案了吗？”黄公子问。

“报案有什么用，”老妇意味深长地说，“报了也没用。”

♂丝♂路♂文♂学♂网*♂www.wen♂xu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