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说：“你们好好想想这里面有什么问题。”

“能有什么问题，眼神不好呗，妈，是吧？”梅若雪的母亲说道。

奶奶点了点头，脸色一紧，肃然道：“可是那次合影的时候，他的眼神很好，因为他那次发言的时候，手稿离眼睛的距离不止一尺，还有，他老远就朝熟人打招呼，这些说明什么？”

“说明他既不近视，也不远视，对吧，奶奶。”梅若雪说。

“那次我们与他可谓是出生入死，可在人民大会堂碰面的时候，他居然一点都认不出我们，还是经过我们夫妻俩一番提醒，他才勉强记起来。事后，我们也没当一回事，更没往深处想，以为他可能就是贵人多忘事，但现在细想起来，人民大会堂的那个他，我记得眼珠是漆黑的，而水库工地上的那个他，眼珠是深黄的。”

“天啦！”梅若雪和她母亲同时惊叫起来。“奶奶，您是说这两人压根不是同一个人？！”

“你说呢？”奶奶望着自己的儿子问道。

梅若雪的父亲若有所思地说：“难怪您那么着急找那本工作相册，可它又偏偏不见了，确实有点——————蹊跷。”

“你的意思是，有人不愿意再让咱们看到那张照片？可是又不止咱爸妈跟他合影过，他作为那时候的风云人物肯定有大量的照片见报，再说了说不定上网就能搜到他的不少照片，就算有人不愿意咱们看到他的照片也做不到啊，这不是掩耳盗铃嘛。”

“你说得不错，”奶奶淡淡地说，“可要是他们想要的不是这张照片呢。”

梅若雪的母亲讶异地说：“什么意思？”

“我懂了，奶奶要找的是另一个黄总的照片，就是水库工地上的黄眼球的那个，对吧？”

奶奶点了点头，她如释重负地表示难怪那次事后大家合影留念的时候，那个黄眼球的黄总百般推脱，后来实在拗不过才勉强同意了。她记得那张合影里那个黄总的表情极其不自然，有种藏着掖着的感觉。她说如果这个可疑点成立的话，这么一来那晚的很多事情也就颇有可疑之处了。

那晚黄总领着他们一行人去决堤的现场，前去的路上，随行的另一名中央调查局的工作人员提议明天一早再去察看比较妥当，一来两位研究员一路舟车劳顿；二来，晚上去看光线不好恐有疏漏。他的戴着黑框老式眼镜的同事表示了赞同，出人意料的是还没等我们夫妻俩表态，那个黄总就以赶工期为由委婉却不留余地拒绝了这个提议。他声称不是他不近人情而是中央要求的建设工期实在是太紧了，现在不光发生了塌方还出现了洪水冲破围堰，就连供应的混凝土也出现了严重的质量事故，这样一来致使工期紧张到无以复加的地步，而作为工程的负责人他的压力可想而知，哪一天不是如履薄冰，又有哪一天不是食不甘味夜不能寐，不瞒诸位，你们这已经是第六波来调查事故的工作组了。我们必须争分夺秒唯有如此才不辜负党中央，不辜负毛主席，不辜负伟大的“大跃进”运动。

这话一旦上升到政治高度，那两位调查部的同志边立刻噤声不语了。不过，过了一会儿我听到那个刚才提议的同志在后面小声嘀咕，隐约听出来是关于这次水库发生的塌方和洪水冲破围堰的时间的一些看法，也许人家是在讨论工作，我们就不便偷听，更何况外面风大声音又小，即便想听也听不出多少清晰的话语。

“但现在想起来，那人当时显然对水库塌方和洪水冲破围堰两者发生的时间是有看法的，我昨晚查了一下当年的历史资料，居然发现了其中的疑点。”奶奶没有给晚辈发问的时间，紧接着又往下说去。黄总他们将我们领到一处丛林丘壑尽头，四周竖起的粗竹竿上悬挂着好些大功率的灯泡，灯光十分刺眼，将周围照的透亮。许多面黄肌瘦的工人正在紧张地施工，推独轮车、挑土、打桩、夯土，他们一个个忙忙碌碌片刻不歇差不多就是一群工蚁了。

令我们夫妻震惊的是工地四周居然有许多荷枪实弹的士兵在警戒，尽管黄总一再重申这些士兵是来对付那些不知名的怪物、保护工地安全的，但从工人对他们明里暗里投来的恐惧的目光来看压根不是那么回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的话不过是欲盖弥彰而已。倒是那些士兵尽管表面上看起来雄赳赳气昂昂的，可时不时却用眼睛的余光瞟一下旁边的一个泥块凌乱的土堆。沿着土堆四周自下而上围着一圈呈现穹顶形的电网，密密匝匝不留死角放佛怕里面的东西长翅膀飞走似的。而且这电网绝不是什么摆设，它是动真格的，因为我们亲眼见到凡是经过它周围的蚊子和蜻蜓之类的，瞬间就被一道紫光烧焦发出刺鼻的焦味，甚至在黄总叫向导的时候，一只浑然不知的麻雀刚好低空掠过电网倏忽之间就被电得面目全非，落得个黑漆漆的焦尸。

梅岭跟身边的工作人员要来一只电筒，我见他急切而又兴奋的表情就知道他应该是有所发现，他端着电筒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绕着那个土堆细细打量起来。他的那副震惊之情溢于言表的神情犹如一块磁铁将我一下子就吸引了过去。我绕到他身旁时他正极力探着身子盯着前面的一块碎石块。他的身子越来越脱离与电网之间的安全距离，而他却浑然不觉，我一把将他拽开来，他一惊回过神来说：“这是一座古墓。”

那两名凑过来的调查部工作人员表示了赞同，戴黑框眼镜的那位笑了笑说梅专家看来还是考古的行家，不错，黄总上报里提起过，不过，还不知道是什么时期的古墓。梅岭很是诧异，因为按照规矩考古单位应该在第一时间进驻并接手。戴黑框眼镜的那位不动声色地指了指正从不远处赶过来的一伙人，说：“瞧，考古的，在等你们。”

我感到疑惑，就问：“等我们干嘛，我们又帮不上什么忙。”

“不，只有你们能帮忙，”黑框眼镜说，“墓里面有让他们不敢进去的东西。”

黄总领着那伙考古队员向我们介绍，考古领队见到梅岭就兴奋而热烈地直呼其名，他是浙江考古研究所的副所长跟梅岭还是忘年交，与我们简单的寒暄之后就聊到了眼前的这座古墓，据他初步判断这大概是一座战国时期越国的古墓，他直呼庆幸说要不是建筑堤坝时阴差阳错稍稍偏离了图纸原先的设计，那决计是与它擦肩而过了。

调查部黑框眼镜一听，吃了一惊，说：“啊，报告里怎么没有提到！”

他脸色一沉，立刻唤来正在忙着跟手下下达指示的黄总，严肃地质问道：“黄总指挥，听说堤坝偏离了原先的设计？怎么回事，为什么报告里没有提及？”

“哦，是这么一回事，”黄总陪着笑脸解释道，“工程太赶了，工人们难免忙里出错，我们会立刻让工人们改正过来的，如果您觉得需要的话，我马上再写一份详细的报告，您看行不？”

那位考古研究所的副所长打圆场道：“工程那么赶，施工的呢又都是从各地动员过来的农民，执行起来难免出错，黄总真的挺不容易的，再说要不是这点小小的微不足道的纰漏哪能发现这个古墓嘛，那就势必会对我们国家的社会主义考古事业造成不可挽回并且是无法估量的损失，这样看来，黄总还是大大的功臣咧。”

黑框眼镜的脸色缓和了许多，见大家都齐刷刷的看着他，反而觉得自己刚才有点小题大做了，他尴尬地咳了咳说：“罢了，罢了，你们的难处我也理解，你还是说说报告里提及的那个袭击工人的不明生物吧，也好让两位专家有个了解。”

黄总一听如释重负，赶紧召来一名工人，吩咐他原原本本将那天他所经历的事情说一遍。事情是这样的，那名工人说，那天晚上他们实在太累了，之前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合过眼，又累又困，挖着挖着就偏离了原先的设计线路，大伙都没有察觉到，我三叔他们一镐头下去就挖出来一些疙瘩土块，跟我们之前挖的土块不一样，起先也没有当回事，只顾着埋着头继续挖，谁知那疙瘩土块越挖越多，这时候，附近有个上了年纪的绍兴佬听到风声赶过来一看，当下就激动的要死，压低声音说这些疙瘩土是封土，里面有古墓。

“各位领导，我向毛主席发誓，我是要汇报国家来着，”工人抖抖索索地说，“可那绍兴佬不让，他说，你傻啊，明摆着老天爷让大伙发财，还不赶紧搂着，三叔他们都动了心，说要是我敢告密就弄死我。我是真没办法啊，各位领导。”

黑框眼镜递了根烟给他，示意他继续说，工人深呼吸几口气，稍稍平复下颤栗的身体，他点燃烟吸上一口，从鼻孔中呼出的烟雾抖抖索索地刚袅娜开来，就被一阵寒风吹的无影无踪。我看见他的瞳孔好像在微微收缩，他用舌头迟疑地碰了碰开裂发白的嘴唇，好佛他下面要说的话会灼伤他的嘴唇。他说，也不知道咋地，刮来的风突然变得特别瘆人，里面好像有女人小孩的哭声，时有时无的，有时候就跟凑在你耳朵旁边哭一样。灯光也一下子暗了下来，我正纳闷，忽然，一个工友发出一声尖叫：“我的妈呀，那是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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