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先生二话没说，很干脆地站起来。

我穿上外套，跟着顾先生出去的时候，我手里拿着高天澄的两条围巾。

冬日的夜晚，有种说不出的凛冽，夜风刮在脸上的时候，像刀子一样，割得皮肤生疼生疼的。

我戴着貂皮帽子，毛茸茸的，当着外面的寒风。可是，这一刻，我心里却是凉浸浸的。

曾经以为很美好的人，曾经相信过的事情，在这一刻，残忍地撕掉了脸上的画皮，变成了一个在暗夜里挣扎的恶魔。我不是圣母，我知道自己拯救不了他，我甚至完全不知道，假如所有的事情都经过了证实以后，我该怎么办。

我甚至不敢去想，我到底应该怎样去面对一个这样的高天澄。

他是我亲弟弟。

荆南的冬天，虽然不至于天寒地冻，只有一层细碎的薄雪，但是依然很冷，雪粒子从车窗的缝隙里飘进来，好像浑身都被这种稍微有点潮湿的寒冷给包裹了，即使穿着很厚的羽绒大衣，依然觉得衣服贴在身上的时候，毫无温度。

顾先生把车窗摇起来，把车里的空调开得很大很大。

车窗上于是起了一层薄雾，把空旷的街道都变得模糊起来。

顾先生轻车熟路地把车给停到了地下车库里。

电梯一层一层往上走的时候，我的心跳好像在那一刻静止下来。

我希望，在我开门的一瞬间，高天澄站在里面，穿着睡衣，满脸笑容地问我怎么忽然来了。

我该怎么说呢？哦，回来拿一点东西。

曾几何时，有一个女人在这套房子里面，一脸桃花妆，穿着暴露的红裙，摆出妖冶的姿势，企图勾引我的男人。可惜被我发现，我再也不能够相信她了，不管她再跟我说什么。

现在……

千阳路的这栋房子，忽然变得像一个魔咒，又像是一面照妖镜。

妖魔鬼怪，美女画皮，全都在这里一一现行了。

电梯到达三十楼，我和顾先生走出来。

我站在门口，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按了门铃。

没有人应门。

我继续按，还是没有人。

我有点儿着急，抬手又敲了几下，还是没有任何反应。我多么希望这个时候高天澄能出来应门呢，但是他始终都没有出来。

他可能真的不在家。

我终于失望了，低头从包里找出钥匙来，打开门。

大概高天澄没想到我会大半夜的忽然跑过来，所以他也没怎么仔细收拾。我的主卧是上了锁的，高天澄住的是次卧。我推开门的时候，屋里有很重的香水味，是女人用的那种香水，脂粉味很浓。还有一些不知道什么的味道，不太好闻。

我开了灯。屋里有点凌乱，或者说是一种颓废的气息。桌子上有半支折断了的口红，不知道是哪个女人留下的。墙角还有马爹尼的酒瓶子，乱七八糟的放在那里。

被子没有叠，床上凌乱地甩着一件没有洗的白底花衬衫，衬衫白色的领口上面有两三种不同颜色的口红印子，不同的唇纹，显然不是同一个女人。

我有点儿头大。

我伸出手指按了按太阳穴，看向顾先生，“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顾先生走到墙角去，拿起那个酒瓶子看了看，带着几分肯定，“唐宫。”

唐宫。

唐宫的女主人，是萍姐。

高天澄是萍姐的养子，萍姐养了他那么多年，上一次高天澄回国的时候，出了事，萍姐也是很伤心难过的。

但是现在，世道变了。

高四爷已经不在了，于是高天澄这个太子爷的身份，就没有了，他和一切不靠谱的年轻人已经没有什么两样，萍姐对于他，大概也已经失去了信心。

能在萍姐的地盘上这么放肆地玩女人，可见，萍姐已经不在乎他了。

从前他是萍姐手心的宝，那是因为高四爷尚有大量的家产，需要靠着高天澄去换取。

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这几年的时间里，我跟萍姐的接触也已经非常之少，我只知道，萍姐这段时间已经变得谨慎和低调，鲜少露面。她谨慎地经营着她的唐宫，小心翼翼地在红馆倒闭之后，继续把唐宫给经营下来。

我悲怆地看着面前凌乱的屋子，说不出话来。

我很清楚地知道，我受骗了。我被高天澄无害而努力的画皮给蒙骗了。

可是同时，我也为他感到悲哀。

从一开始，他被高四爷和萍姐养在国外，对于国内这些勾心斗角这些黑暗的东西，一无所知。因为他那个时候完全是一张白纸，太白了，所以后来，什么东西都可以往上面画。

白的是高四爷和萍姐给的，后来的黑，也是他们给的。

我把手里的两条围巾，小心翼翼地折好，放在了枕头上面。

大概，这就是我和高天澄之间的一个分水岭。

从前，我什么都可以不在意，如果他还是原来的那个高天澄，我一定会什么都支持他，一定会尽力地帮助他，我会宠溺他，哪怕他愿意继续像以前那样，无忧无虑地生活下去，我都有能力给他那样的生活。

哪怕是一辈子都可以。

我轻叹了一口气，转身走了出去。

“向桢，我们去唐宫吧。”

一路上两个人都很沉默，我感谢顾先生没有直接跟我争吵，没有苦口婆心地劝说我，而是直接给我看了证据。如果是前者，我一定不会相信，我甚至还可能会跟他吵起来，因为高天澄在我心里的样子，就是一只洁白羔羊。

他不会黑化，他不会变坏。

唐宫是我走出来的地方，我费了那么大的力气走了出来，而现在，他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走了进去。

歌舞升平，灯红酒绿，唐宫依然是原来的样子。我站在大厅里的时候，看着里面巨大的水晶吊灯，闪耀着璀璨光芒的时候，我愣了很久。

我已经很久没有来唐宫了，很久。我不愿意看到这里，一来到这里的时候，所有的往事，都这么纷纷繁繁地冲到面前来了。还有苏若琳，当初她把我推进来的。

我是真的，在那一刻，恍若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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