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心里的那张大头贴，摊开在她面前的时候，她愣了一愣。过了好一会儿，才伸手过来，把大头贴拿在手里细细地端详了很久，轻叹了一声。

我抬头看着她，“十五年前的你，看起来很清纯，很可爱。”

她的眼圈居然有点发红，再次开口的时候，我听出来，她的声音有一点点哽咽。

“这东西居然还在。”

我看着她。

“十五岁的时候，他是我眼里的男神。后来，在二十岁的时候，我们在一起过，我们是彼此的初恋。”高蔷低着头，双手插进头发里。她浓密如海藻般的长发披下来，配着她稍微带点西式美感的浓眉红唇，有种伤感的妩媚。

我记得顾先生在心情复杂的时候，也有这么一个习惯性的动作。

我想我已经猜到了。

她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重新抬眸的时候，我看到她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

她大大方方地笑了笑，“其实也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不长。你知道，那个年纪的少年，大家都很叛逆，都有很多很多的想法，一言不合就要吵得天翻地覆，然后闹分手闹到好像要老死不相往来。”

她比我想象的要坦诚一点，她继续说道：“其实那时候真正在一起的时间不长，一直都在分分合合。我脾气大，他也一样。”

她说的断断续续，好像在慢慢地拼凑那些琐碎的回忆，“后来有一天，我跟他吵架，我逼着他穿过很多很多车的马路，到对面去给我买一份海鲜粥。他不肯，可是我死活都要，我觉得他不为我冒险就是不爱我。后来他还是去了，也买到了海鲜粥，可是在穿过马路回来的时候，一辆车直接撞过来。”

我居然忍不住脱口而出，“他受伤了吗？”

高蔷抬眸看了我一眼，似乎意味深长，“好在，旁边有一个刚刚放学回来的小姑娘，很用力地拉了他一把，救了他一命，他只是胳膊擦伤了一点点。然后，他坐在路边，跟那个小姑娘一起吃完了那份海鲜粥，也许还说了些什么话。再后来，他就转身走了。在我和我先生结婚出国以前，再也没有见过他。”

听起来，真是一个有点悲伤的故事。

我好像觉得高蔷在说一些什么重要的事情，我用力地按了按太阳穴。

高蔷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七年以前，我一个人站在马路对面，哭着看他和一个根本没开始发育的小姑娘在对面吃完我最喜欢的海鲜粥。七年以后，我坐在这里，看这个小姑娘终于已经和他在一起，怀着他的孩子。说起来，从一开始，我就是最不适合他的人。”

我抬起头来看着她。

原来我也是救过他的，但我不太记得了。我只记得，小时候我其实并不是那么喜欢吃海鲜的，可是后来，我口味不知怎么的就变了，开始无比迷恋海鲜的味道。后来和顾先生在一起的时候，纪斌有时候会做海鲜粥，我也吃得特别起劲。

顾先生应该是记得的，所以吃海鲜的时候，顾先生看我的眼神格外温柔，而我却只知道继续吃，吃得像个饿死鬼投胎的。

顾芳懿和赵院长是朋友，所以作为赵院长的外孙女，顾芳懿应该是比较给高蔷面子的。

傅芸芸是他表妹，而我现在跟傅家的关系这么难堪，所以顾芳懿更中意的，可能就是这个老朋友的外孙女了。毕竟还是顾先生是初恋情人，多多少少还是有一点感情在的。

高蔷看着我，“惊鸿，我不是来跟你抢男人的。我告诉你这一切，最终怎么办，还是靠你自己做决定。爱情从来就不是靠抢来的，从你第一次把他从死神身边拉开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这辈子都不是一个适合跟他在一起的女人。即使不是你，大概也不会是我。”

我看着她的眼睛，四目相对的时候，我信了。

她的风格相当的坦荡，她并没有跟我炫耀她曾经拥有过的一切。初恋情人，原本就是个相当敏感的身份，但她并没有拿这个来刺伤我。

我艰难地揉着太阳穴，“不是我不想做决定，可是现在我背负着傅家的债务，我离不开荆南。你说，我能怎么办？”

高蔷看着我，“向桢大概还没告诉你，债务的事情，其实他已经替你摆平了。上一次你收到过傅家的律师函，但是后来就没有下文了是不是？他给傅家施压，跟傅家清算债务，最后逼着傅家同意，只收取货款的成本价，最后好像是答应只需要付两千万。然后向桢把他手里的古玩城百分之五的股权转移给了傅家，摆平了这件事。惊鸿，傅家不会找你要债了。”

我端着水杯的手停在了空中。

他什么都没有告诉我，正如我最近做的事情也没有告诉他一样。我们都深爱着彼此，都在为彼此考虑，可是，我们谁都舍不得让彼此背负那么多。

也许这就是爱情最甜美和凄恻的样子。

我现在没有债务了，我不欠傅家的了，我于是变成了自由的。

所以，我也有了选择的余地。

高蔷把那一张小小的大头贴按在桌子上，仔细端详了很久，然后从包里摸出女士烟来，点上，叼在红唇上，慢条斯理地吸了一口。

然后，她拿起大头贴，凑到明灭的烟头上，点燃了。

小小的照片在烟雾中慢慢地变小，上面十五年前女孩清纯的笑容被小小的火焰一点一点吞噬殆尽，最终变成了一撮细小的灰烬，她嘬起嘴，轻轻一吹，灰飞烟灭。

“过去了，也就是过去了而已。即使他再看见这个，想起来当时的一点点好处，也就是报以一笑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何必留着让自己不洒脱呢。”高蔷指间的烟也只抽了一半，然后用力地按在了烟灰缸里头。

她站起来，冲我笑了一笑，似乎是在嘲笑我的拖泥带水。

她走出去，我看着她的背影，她没有回头。我自以为自己性格已经够洒脱了，我敢爱敢恨。可是这个时候，又忽然觉得自己太没有主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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