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据了杀手身体的存在仍然在发表着江卓听不懂的言论，不如说，他现在甚至连保有清醒的意识都有些困难。

像是为了惩罚他刚刚升起的杀人冲动一般，源源不断的晕眩感从脑髓伸出蔓延开来，那感觉简直是把一只活章鱼塞进了他的大脑里，放任它挣扎蠕动自己所有的卷须。

伴随其中的还有深深的恐惧，见鬼，从生下来开始他就没有这么害怕过什么东西，那种仿佛四肢都冻结，思考都停滞的恐惧如同一张漆黑的大网将他笼罩，让他的视线模糊，神经衰弱。

靴底的触感在脸侧鲜明地存在着，杀手的自言自语更让他恼火，杀意像是奔出潘多拉魔盒的罪恶，源源不绝，前赴后继，而恐惧则像是要将他们彻底覆盖一般滋生着，两相叠加，江卓完全没办法做出任何反抗。

混沌的思绪之中，绝望蔓生出来。

江卓没有想到，他并非因为敌人的强大而动弹不得，而是因为自身的某种因素被引发而变得任人鱼肉。如果说那些恐惧都是被什么人植入的话，他自身的情感又有几分可信，几分真实？

这世上最可怕的事情，某过于被迫质疑自己的存在。

好冷……啊。

江卓看着自己苍白的指尖，感受着杀手在脚上施加的力道越来越大，他感觉自己的颅骨正在缓慢增强的压力之下逐渐破碎——不过，那也只不过是他在极度的恐惧和极度的混乱之中产生的错觉罢了。

杀手自始至终都没有增添或减少半分力气，他对自己，不，是被他所占据的每一具身体都有着八级钳工般的控制力。换算到替身算法中，精密度A不在话下——他仅仅是持续着自己的观察，看着江卓被某个印记所强加的情绪折磨着，当然，这并不能让他体会到什么快感，他所做的一切也不过都是在为某位大人的某种计划做准备罢了。

他是因他人意志起舞的精密人偶，而他，也将更多人化作自己的人偶。那是他的存在之道。

正在他通过杀手的双眼，忠实地记录下江卓在自己的心灵风暴里挣扎的外在表征时，清冷肃杀的少女音色穿破黑夜，落入他的耳朵。

“你他.妈的……在对别人的搭档做什么啊？”

比声音更快的，是从远处飞来的，缠绕着写满符文的系带的匕首。反射着不知何时升起的月光，笼罩在朦胧的光华之中，有如飞行在地面上的白色水鸟一般美丽，却携带着无可置疑的杀伤性的武器——那是克莉丝朵的力量。

“来了吗。”杀手没有惊讶，他偏转身体，以一个相当极限的姿势闪过了飞来的匕首。

但哪怕是他也并非全知全能，虽然明确克莉丝朵的存在，但他对于少女所持有的能力却没有足够的了解。

以【月见草】为名，诞生于克莉丝朵内心，被术士所描绘出的武器，它所持有的权能被称为“闪烁”。

一如某个使用伊利丹模型的毒瘤英雄的同名技能，这个一目了然的能力能够让持有者瞬移到匕首所在的地方。没有什么让人头晕目眩的特效，匕首就这么出现在了克莉丝朵的手心里，当然，与此同时的，少女也已经来到了杀手的身后。

连惊讶的时间都没有给对方留下，克莉丝朵以一记凶狠的鞭腿狠狠甩在了杀手的脸上，让他像是炮弹一样向后倒飞而出。但比他不受控制的移动还要更先一步，银白色的系带缠住了他的身躯，将他向后扯去，飞行中的惯性还没将作用发挥完毕就被从另一端施加的力抹去痕迹，而在那轨迹的尽头，站着面色沉凝的克莉丝朵。

无需多言，庐山升龙霸这五个字就足够形容出克莉丝朵这一记上勾拳所蕴含的磅礴杀伤力，那可是哪怕随手开门也有把防盗门整个扯下来的怪力女的全力一击，伴随着令人牙酸骨骼碎裂声，杀手的整个身体都飘了起来。

而稍有格斗游戏经验的人都会知道，浮空意味着连段开始。

江卓从翻江倒海的不适中稍微清醒的时候，首先映入他眼帘就是克莉丝朵用在杀手身上那华丽到让人目眩的格斗技。与全靠山蔷薇打人的江卓不同，克莉丝朵是个更为典型的武装魔术师——针对不同的情况和敌人，灵活使用自己身上携带的道具和药剂，搭配出众的拳脚技术，各种铭刻在身体上和装备上的强化术式，不断施加常年固化的增益法术，以及通过短时吟唱和手势激发的小型杀伤技能，他们的战斗就像是填满了光效的舞蹈。

这舞并不是芭蕾或者华尔兹那样优雅飘逸的，它带着探戈式的狂放热情，踢踏一般精准密集的节奏，最终，它落在那比月亮还要银白的锋锐匕首上，少女肢体的运动，正如挥舞着恰西克，跳起哥萨克刀舞般的铁血肃杀。

她洒出的粉末漂浮悬停，像是在她的身边塑造出一道星河，克莉丝朵的瞳孔在黑暗中闪闪发亮，月辉伴随着千百万微尘一同震颤，她就像是北欧神话中的瓦尔基里一般强大美丽。

随着克莉丝朵按住杀手的脑袋，把他砸进墙面里的一声巨响，这场酣畅淋漓的舞蹈宣告结束。

萎靡地镶嵌在墙壁上的人体已经柔软不堪，看样子是全身上下的骨骼都断了个七七八八，杀手咳出一堆血，其中夹杂着内脏碎块，眼看是活不成了。

但哪怕这样，他的眼神却依旧是清明的。

“你很强嘛，克莉丝朵。”他喃喃低语，“但这样还不够，在那位大人面前，你……”

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克莉丝朵上前，干脆利落地划开了他的喉咙。

少女扭过头，急匆匆地跑到江卓身边蹲下，“你怎么样，伤的严重不严重？”

江卓勉强坐了起来，朝她摇了摇头。

克莉丝朵咬着嘴唇，掏出手帕，帮他擦去脸上的脏污，“你刚才……想让他去死对不对？”

江卓沉默了一阵，接着抬起手，握住克莉丝朵捏着手帕的手掌。

眼泪流出眼眶，沾湿了柔软的布料和皮肤。面对着赶来救他，双手沾染上鲜血的少女，他嘶哑地呢喃着：

“……对不起，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