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智深带着那咸鱼道人回了家。番婆子走到厨房，给咸鱼道人倒了一桶水，将那咸鱼放了进去。

一入淡水之中，咸鱼当即松快了不少。

这厮原来是淡水鱼。

“啊，多谢姑娘。”

咸鱼道人挥舞着自己短小的鱼鳍，怪模怪样的又行了一礼。番婆子见这咸鱼奇怪，也不离开，在鲁智深的身侧坐了下来。

咸鱼道人喝了水，精神好了不少。鲁智深觉得此人奇怪，便细细询问了起来。

这咸鱼道人倒也敞亮，听鲁智深这么问，它便细细解说了起来。

话说它原本是一太学生，后来心有所感，便努力开始修道。它在蜀中多年，终于有所成就。后来它受天启，消灭了许多路鬼王，又开坛炼丹，广施符水，以利万民。最终内外具足，得以白日飞升。

这位是真的有道全真。

虽然现在长得跟条咸鱼一样。

“今次本是出门公干，也不知怎么的，出门的时候脑袋被甚么东西砸了几十下，不小心坠于此间，成了这副咸鱼模样。”

这道人应该是真有一番本事的，而且它看起来虽咸，语气却颇为亲切友好，让人一听便多了几分好感。

听着它那倒霉事迹，鲁智深和番婆子忍不住想笑。

“哎，你们想笑便笑吧，不用憋着忍着。飞升了之后，反而没有以前自在了。”

这道人咸咸的，却总有一种雍容大气，让人不敢轻视，仿佛是那成佛作祖的人物。鲁智深笑罢之后，便肃容继续和它说话。

“不知道长如今这副模样，可有办法解脱？”

“说来也是简单，我此番公干，乃是为了收缴一不肯轮回的恶灵。等贫道将她收化，完纳了此地杀业，贫道自然可以离开。”

“哦？恶灵？”

鲁智深一身浩荡血气，虽未曾开过学，也早就到了恐子门生无视一般怪力乱神的程度。除非是玄门法术，其他东西还真不被他放在眼中。

他这辈子还没见过恶灵。

一听这咸鱼道人说起了这恶灵，他便多了几分兴致。

“是的，恶灵。”

“人终归是要死的。不管是那帝王将相，还是那贩夫走卒。大限一至，终究还是要再入轮回。这看似残酷，然则就如同那野火燎原一般。旧的不去，新的如何诞生？”

“这个道理，许多人并非不懂，只是关系到了自己，便也顾不得这些了。为了延寿，有那误食丹汞的，有抛妻弃子的，殊不知此乃天地之理，又何必违抗？”

“人处阳间，鬼处幽冥。互不侵犯，这天地才能运转。有那逆天而行，强留人间的，便是恶灵。”

鲁智深点头。

觑的他是个有真本事的，鲁智深越发欢喜。

“只是不知道长，此番所来擒拿何人？”

“贫道亦不知。在坠入此间的时候，贫道便直坠入了海中，陡然从人身成为了鱼身，一身法力竟然发挥不出来。贫道见此处神光闪烁，似有神人在此，便奋力朝着这里游来。借着神人光辉，贫道法力渐复。好不容易挣上岸边，还没来得及看呢。”

咸鱼道人这么说着，从尾巴上打栓着的包袱里摸出了一金书玉册，一套阴阳法剑，一柄戒刀，一沓符纸，以及一枚天师玉印。

鲁智深不识这些物件，只觉得这些物件要么神异非常，要么玉雪可爱，观之皆非凡物。

咸鱼用鱼鳍指了指那玉册。

“那恶灵的名讳，就记在这玉册上。”

得到咸鱼道人的首肯之后，番婆子拿起了那玉印看了一眼，只见上面四个古篆大字。番婆子只觉得这四字古朴大气，上面写的什么，却是不甚分明。

番婆子将那印重又放下了。

她坐在鲁智深旁边，继续听他和咸鱼道人说话。

“啊，差点忘记了。”

“相逢即是有缘。贫道身无长物，完成任务之后又要离开此间，也不知何日才能再相聚。道友既然救的贫道，那也是有缘，除了这玉册之外，便选取一物如何？”

“无功岂敢受禄？”

“不妨事，不妨事。前日因，后日果。若是让外人看到我的模样，少不得要大惊小怪一番。贫道能在此处遇到道友，也算是天运使然……道友休要推辞，这些东西都不值什么钱，道友不用挂怀。”

鲁智深推辞不过，只得受了。他不喜欢那些文绉绉的东西，只觉得那戒刀煞气逼人，想是一件上好兵刃，便抄在了手中。

“这是……”

“道友好眼力，此物名为涤罪犀角。其锋锐异常，只是杀戮过盛，需的非凡佛法方能驾驭。这本是贫道一故交转劫之前，托我寻求新任主人。今日得遇道友，或许道友便是它的主人吧。”

鲁智深拔出那戒刀，只见一泓秋水，吹毛断发。兼之沉重异常，恍惚间好似他又拿起了往日的禅杖。

鲁智深那鸡鸭死异力凝聚出来的短剑固然是一件宝物。那短剑转将起来，同样是战场杀伐利器。就是有一桩不好，这短剑实在是太轻了，手感忒差。鲁智深使惯了水磨禅杖，心中到底更喜爱重兵器。

如今遇到了这戒刀，当即如虎添翼，连忙大喜谢过。

咸鱼道人又看向了番婆子。

“不知姑娘可有什么所求？”

“我……什么都不要。这个世界，已经没什么好追求的了。”

咸鱼道人歪了歪头，有些了然。

“原来如此，贫道明白了。”

咸鱼道人口中念念有词，一张黄纸便自行飞了出来。咸鱼道人吐出一口清气，落在了那黄纸上。那黄纸震了三下，随后化为一根红绳落在了番婆子掌中。

“这是……什么？”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当姑娘觉得需要用它的时候，便用吧。”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姑娘所求，贫道不知。只是姑娘自己，焉能不知？”

咸鱼道人仿佛看穿了什么，但就是不点破。示意番婆子将那红绳收好之后，咸鱼道人便打开了金书玉册。

这道人极有见识，且极其健谈，有如父母，又有如兄长，让人自在非常。只是当咸鱼道人要展开那玉册的时候，鲁智深却阻止了它。

“真的给洒家看也没关系吗？洒家须不得害了你。”

鲁智深说的郑重，倒是那咸鱼真人无所谓的模样。

“都是本该已死之人，强留在世间罢了。贫道观道友光明磊落，也不会做那助纣为虐之事的。”

鲁智深朝着那玉册看去，只见那当先一人便写道。

“诸葛亮，字孔明，寿十五，无疾而终。”

除却这些文字之外，孔明的文字后面还欠了一长串的负数。

番婆子看罢，战术后仰。

鲁智深看这玉册，同样感觉不妙。

“这册子……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有什么问题？这都是天意演化，绝对不会错的。你们看，这次的诸葛孔明。她本该十五而终，可现在她都十六了。你们看到她名字后面那串负的数字没有？这就是她倒欠的寿元。”

“贫道这辈子见过各种延长自家寿命，乃至与天夺寿，可欠到倒欠的，还真的就是头一遭。如果人人都如她一般，这天地岂不失序？”

咸鱼道人说的很有道理，鲁智深无言以对。

……有时候就连他都觉得，孔明脸皮真的好厚。

可如果孔明走了，那他该如何寻找那些失散的兄弟？

“道长，当真回转不得？”

“阎王让你三更死，岂能让你到五更？这些个东西，却是丝毫不能乱的。”

鲁智深双手握住了未出鞘的戒刀，趁着咸鱼不备， 朝那咸鱼脑袋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