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清早，乔啬夫联系的商队就开始出城。

晨光熹微，城里大部分居民仍沉溺梦乡时，青石板路上便响起哒哒的马蹄声，一支满载货物的车队缓缓穿行在微凉的薄雾中，拉车的马匹脖子系有斑驳的铜铃，沿路洒下噔噔的清响。

到了城门口，三十多辆载满蜀州丝绸、云州新茶和其他名贵特产的马车陆续停下，等待守城的士卒检验货物和通行文书。

除了几个随行的账房、做饭的伙夫，这支商队的人全是扬州商会雇来的帮派护卫，陆任义粗粗扫了一下，光凝气境就有三个，十来个筑基境，剩下二十多个全是淬体境。

陆任义大为感慨，筑基境，那已经是凡人武林所谓的“先天高手”了，随便一掌就可以开碑裂石，居然被雇来当商队护卫。

以前修界门派对传法收徒极为谨慎，心性资质悟性缺一不可，导致几千年来修士一直如凤毛麟角般稀少。

域外天魔入侵，修界倾尽所有潜力，把筑基境的小鱼小虾都拉上战场，才凑足二十六万的联军。

结果大周末年，正道衰颓，大量修界传承流落人间，是个人就能在黑市买到基础的入门吐纳法，那时候各种功法泛滥到什么地步？

打个比方，黑市路边的一个邋遢乞丐，身上随手一掏，就能给你拿出几本诸如《九阴真经》、《如来神掌》、《辟邪剑谱》的秘籍。

这样经过五百年，修士自然变成了大白菜，一支商队就能雇来几十个低阶修士做护卫。

商队头领叫章效坤，是个身高八尺的魁梧中年汉子，一身横练功法已经是凝气境后期，只看表面修为比陆任义还要高。

“大兄弟，俺们等下就走喽，你们东西带齐了不？”

他大喇喇地招手，一口中原官话带着明显腔调，大概老家是以前大周的鲁国一带，按现在大胤的疆域划分，应该说是青州地界。

陆任义指了指肩上的小包，“一套洗漱用具，一套换洗衣物，齐了。”

“哈哈哈，在理在理！好男儿行走天下，带一身豪胆足矣，其他都是累赘！”

大笑着拍了拍陆任义的肩膀，章效坤又转头问苏小棠，“大妹子，你又带了啥？”

昨天开始就一直闹别扭的苏小棠翻了个白眼，“你有口气，离本姑娘远点。”

见陆任义抬手，少女跟一头受惊小鹿似地跑走，就怕被弹额头或者敲脑袋。

“……管教无方，章头领见谅。”

章效坤为人豪爽，根本没把少女的小脾气放在心上，“不打紧不打紧，对了，除了大兄弟你们，还有一对主仆也要一起上路。”

他瞟了眼车队末尾一辆门窗紧闭的马车，忽然压低声音，“看他们来路古怪，俺本想拒绝，无奈给的钱实在太多了。

不过你放心，一主一仆，主人是个没有修为的瞎眼老头，仆人则只是筑基境初期，谅他们也掀不起风浪。

他们性格很孤僻，不准任何人随便靠近车厢，那个老头更是吃喝拉撒全在车里，当初见面俺就觉得他病怏怏的，恐怕活不长。

总之请大兄弟体谅下，路上莫要冒犯他们，惹得大家不开心。”

陆任义点头应许，这时一个士卒走近那辆马车喊着要检查，紧闭的车厢门打开一人宽的缝隙，一个年纪不到束发、唇红齿白的半大男孩冒出头，皱眉跟士卒说了几句。

士卒掂了下男孩悄悄塞给他的碎银，往车厢探了探头就算检查完毕，车厢门随即又关上，里面隐约传出苍老的咳嗽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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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商队头领打完招呼，陆任义又和前来送行的人们一一告别。

不仅是乔啬夫、麦积德、陈泰朗三人，百草堂的钟芷清和其他几个女医师也来了，后者主要是来看苏小棠。

在百草堂养伤的短短七天，古灵精怪的少女靠着人美声甜，很快俘获了这群大龄女医师的欢心，经常恬不知耻地蹭吃蹭喝。

“呜呜~”少女把脸埋在钟芷清傲人的胸襟里，依依不舍道：“各位姐姐，以后小棠肯定会来看你们的！”

“还有我跟你们讲，前辈昨天又欺负人家，连裙子都不让我穿……”

在百草堂女医师集体不善的目光注视下，陆任义面无表情地弹出一道真元力，隔空赏了少女一记脑瓜崩，惹得她又哇哇大叫。

“你们看，不给我吃点心就算了，他居然还打我！”

陆任义干脆不去管她，转身对乔啬夫拱手道：“这些天仰赖乔道长关照，這份恩情，陆任义日后必当厚谢！”

陆任义真的很感激乔啬夫，不仅代付百草堂的天价汤药费、承包苏小棠赊下的一堆乱七八糟的账单，还动用太一玄门分观主的权限，颁发了他的度牒。

这样一来，陆任义也算大胤官方承认的正规修士了，省去以后一堆不必要的麻烦。

而对乔啬夫来说，区区两套帝都豪宅，一张价值十两白银的度牒，就卖给大乘真仙一个人情，他感觉自己简直血赚。

心里狂笑不止，脸上却云淡风轻，乔啬夫摇头说道：“上师言重了，区区金银俗物，我辈修士视若粪土，何来恩情之说？

上师您击杀玄冰巨蟒，为平城除去大害，我和平城十几万百姓才是真的蒙受您的大恩啊！

若非上师高风亮节，不愿声张，贫道定会让人著书立传，世代传颂上师的功德！”

一通露骨的马屁拍得在场众人头皮发麻，只有苏小棠眨了眨眼，见缝插针地说，“既然乔道长心性高洁，视金银如粪土，那借我三百两银子也不在话下吧？”

乔啬夫顿时噎住，回忆起少女赊下的一大叠账单，他打了个马虎眼，“今天的风儿甚是喧嚣，贫道听不清苏姑娘刚才说什么。”

“我说，借我三百两银子！”

“你说什么，风太大，贫道听不见。”

“我说——痛痛痛痛痛！”

陆任义面无表情，双手使劲拉扯少女的双颊，疼得她直跳脚。

钟芷清第一个不厚道地笑出了声，其他人也被逗笑，城门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接下来，乔啬夫、钟芷清分别递给陆任义一颗樱桃大小的玉珠，说是传讯灵石，日后可以用它相互联系。

跟只能传递声音，且用完一次就报废的传讯灵符不同，传讯石不仅可以实时传讯，还能映出对话人与四周的影像，是修士们用来保持联络的重要工具。

终于，检查完货物和文书，守城的士卒开始放行，章效坤翻身上马，绕到车队前头，比了个出发的手势。

赶车的马夫纷纷挥动长鞭，马蹄在官道上扬起一阵灰尘，伴着马脖铃铛的清脆响声，长长的车队踏上旅途。

之后三个月，这支商队会一路向北，穿过广袤的大雷泽，再沿着春眉河途径扬州、徐州的几座繁华城市，将货物供应给各地大商会，最后绕过毗邻北邙山南麓的地火原，抵达位于大胤版图东北方的青州。

车队渐行渐远，陵城那高耸的城墙消失在视野尽头，盘腿坐在颠簸的车厢顶上，陆任义把目光投向车队末尾。

载着神秘主仆的那辆马车落后前面的驮马两个身位，作为仆人的半大男孩坐在车厢外，手法生疏地驾驭着马匹，伴随马车的颠簸，门窗紧闭的车厢不时传来几声痛苦的咳嗽。

一条红色头巾将后脑连同头顶包得严严实，男孩俊秀的脸庞透出些许焦虑神色，从头巾漏出的几缕秀发在秋风中飘逸。

陆任义回想起琐碎往事，表情忽然就变得很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