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哪里来，到陵城做什么？”

守门的小卒仔细打量一番来人装扮，二十出头的年轻男人，面貌平平无奇，一身浅色青袍朴素无华，散乱长发用几根草茎随意束起，腰带上还不伦不类地插着一根树枝。

大概是混迹江湖的侠客，看这穷酸样，是遭了山匪？

驻守城门多年，略懂识人之道的小卒刚有了模糊推论，却听见男人淡淡说道：“陆任义，剑修。”

意料外的回答让小卒一愣，毕竟在凡人想像中，剑修都是衣袂飘飘，御剑飞行，哪似男人这般落魄潦倒？而且说是剑修，连把剑都没有，是哪条山沟里的不入流散修？

就算是无名散修，也比凡夫俗子强得多，作为摸爬多年的老油条，小卒当即换了个尊称，言辞谦卑。

“仙长可否出示度牒？”

这下换成陆任义愣住，“度牒，什么度牒？”

“没度牒，按规定是不能进城的。这样如何，请仙长稍候片刻，待我们通报城里的道观。”

小卒拱手行礼，语气诚恳，身边的同伴也立刻会意，转身就往城内跑去。

陆任义也没什么多余反应，只是点头：“我在深山潜修多年，对人世了解不多，请教阁下，从什么时候起，修士行走人间，要验‘度牒’这东西？”

以前陆任义跟师傅下山历练，每到一地，只要亮出刻有姓名的宗门令牌，就能在大周十二国通行无阻，甚至被向往长生之道的王侯奉为上宾，多次凭宗门的名义蹭吃蹭喝。

其他修士也是用各自的宗门信物当作凭证，从来就没听过度牒这东西，应该是五百年来的新事物。

小卒面色古怪，但还是老实回答：“这是大胤高祖立下的法条，元贞初年就传令九州，所有行走人间的修士，都要登记造册，由朝廷统一发布度牒，无牒者，一经发现罚款百两。”

陆任义疑惑道，“大胤高祖？周朝什么多了这个诸侯国？九州又是什么？”

要知道大周朝可没有九州的说法，都是直接以十二诸侯国各自领土范围来划分地域。

小卒一怔，心中隐隐有了猜想，神色愈发恭敬：“禀仙长，自大胤高祖灭前周十二国，开创圣朝，划分九州算起，距今已有九十三年。”

陆任义如遭雷击，呆立当场，什么，我的大周亡了？想我煌煌大周，那么强盛的一个王朝就这么没了？！

看到陆任义满脸不可置信，小卒更加确定，这是一心潜修的道法高人，闭个关就是上百年，连改朝换代此等大事都一无所知。

可怜自己一介凡夫俗子，寿命不过短短数十载，还没这些修道高人的一次闭关来得长。

小卒不禁感慨道：“仙长，时代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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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观大殿，半人高的铜鼎香炉插满线香，一排排平民百姓跪在蒲团上，对高踞殿堂的三座塑像顶礼膜拜，神态虔诚，口中喃喃“天尊保佑”之类的祷告词。

陆任义皱眉，仔细打量三尊塑像：居中的塑像是典型的道祖形象，宽袍大袖、白发鹤颜；左边是一个鸟头人身的披甲神将，应该是民间传说中的火神祝融；右边雕塑形象则是个身穿杏黄长袍、完全不认得的中年修士。

俗话说饮水思源，重要节日祭拜道祖和开山祖师，是修界的古老传统，除此之外，修士只敬天地大道，不拜鬼神。

世上本就没有神明，神话传说不过是凡人牵强附会、以讹传讹，溯其根源基本都是上古时期，一些修士人前显圣，被民众尊崇为神明；陆任义甚至见过荒僻山村为妖物树碑立像，供奉数百年的荒唐行径。

再说鬼魂，除非有左道邪修以邪术摄魂炼鬼，否则正常情况下人死如灯灭，魂魄仅七日就会彻底消散，重归天地大道，所谓恶鬼害人，基本都是邪修在背后作祟。

因此，大周朝的正派修士对民间淫祀管控极严，一方面是不忿土偶泥像靡费民众资财，另一方面也是戒备有邪修借此图谋不轨，要知道无知百姓被邪修迷惑，反过来攻讦正派修士的事例并不新鲜。

而据带路的小卒说，这座道观是如今修界的正道魁首，太一玄门在陵城的分驻地，陆任义就想不通，名门正道，不老老实实修炼，搞这些祭祀虚伪偶像的无谓仪式，再缺钱也不应该这么搞啊？

一旁，带路的小卒正在跟一个中年道士低声交谈，中年道士脸上闪过几分惊讶，随即他迎到跟前，恭敬作揖道：“这位前辈，请随贫道来，观主正在静室等候。”

被年纪起码比他大两轮的中年修士称作前辈，陆任义很不适应，毕竟他根本没有身为五百年老人参的自觉，只能强作淡定地点头，“劳烦道友带路。”

中年道士又有些吃惊，心想不愧是一闭关就上百年的得道高人，看看这谦逊的语气，平易近人的态度，这才是真正的前辈大能啊！

哪像观主这小心眼的老头，七老八十才修到金丹境界，恨不得整天用鼻孔看人，中年道士暗自啐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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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啬夫端坐静室蒲团之上，眼观鼻，鼻观心。

这位观主今年八十一岁，面色红润，身形清瘦，满头银丝盘成发髻，手持一柄拂尘，身上纯白道袍不染纤尘，十足的玄门高人做派。

登仙九重境，淬体、筑基、凝气、金丹、元婴、分神、合体、渡劫、大乘，每重境界又分前中后三个层次。

其中，金丹境是第一道天堑，多少资质平庸的修士只能止步于此，抱憾终身。

到了金丹境，修士才初步挣脱肉体凡胎，寿元大限延长至三甲子，有更多时间去领略修行大道的风景，就如修道典籍所言：

“一粒金丹吞入腹，我命由我不由天！”

乔啬夫在十五年前，也就是六十六岁时修成金丹，虽然修界一向不缺少二三十岁就迈入金丹境界的天才妖孽，但说穿了，那些所谓“天才”大都是承蒙祖荫，无上真传妙法加上海量丹药，母猪都能成仙。

想他一介毫无背景的乡野村夫，数十年脚踏实地苦修，凭着粗浅修炼心法，硬是成就金丹境界，这才被宗门委以重任，主持一座道观。

乔啬夫总认为单凭资质，他未必比那些天才差，自然心存了几分傲气，行事向来有些高调。

“观主，贵客已带到。”

门外传来中年道人的声音，手中拂尘清扬，静室门扉自动敞开，乔啬夫眼中精光闪烁。

让老夫看看，所谓“山中不知岁月改”的道法高人，到底是真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