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浑身骨头磕得生疼。

再看汪梵，原本红润的脸色变得煞白，一对乌黑的弯眉紧紧皱着，弹珠儿似的眼眸里渗出泪来。

“汪梵，你怎么了？”

她咬着牙痛苦的吟了一声，两滴泪在眼中一晃，落在我的脸上。

“汪梵！”我意识到不对，双手捉住了她的胳膊。

“我……”她十分艰难的动了动嘴，目光变得感伤，却轻轻说了句“没事。”

可是，我分明看到鲜红的血浆从她雪白的脖颈淌下，像白雪里落入的红梅。

一道、两道、三四道……很快连成了一片……

那鲜艳的红刺痛了我的神经，浑身的毛孔都收缩起来，大脑已完全不能思考。

“苏桐……答应我，一定要和骆驼在一起……那是你的梦想，也是我的，但他眼中，只看得到你……”她竟挤出一个浅淡的笑，而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我感到她身体的重量忽然下沉，被我握在手中的胳膊毫无气力的垂了下来。

不多时，人们从四面八方跑来，将她从我身上拉开。

而我像失了魂似的，眼睛一眨不眨，浑身僵硬，动弹不得。眼看着他们抬走了她，在她的后脑，插着一根黑乎乎的条状物。

有人在唤我、摇我、问我，我却定定的望着他们带她离开的方向，浑浑噩噩呆若木鸡。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被扶了起来，如何被送入车中，如何进了医院，如何躺在了病床上。

整整三天，我不吃不喝、不言不语。

外界的一切于我都仿若在一个磨砂的盒子里，看不真切，听不真切。

直到汪梵妈妈扇了我一记耳光，我才从这雾蒙蒙的虚幻里清醒过来。

“桐！你总算醒了！吓死妈了！”妈妈泣不成声。

“你这个害人精醒了，可我们汪梵呢！”汪梵妈似乎伤心过度，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圈。

“汪梵受伤，也不是我女儿的错！你怎么不讲理呢？”我妈与汪梵妈争执起来。

“怎么不是她的错？大家伙都看见了！要不是我们汪梵用身子护住了她，现在躺在重症监护室的应该是她！”汪梵妈疯了似的吼着。

“两个孩子，一个受了重伤，一个吓丢了魂，这个时候寻什么对错？这只是一场意外，她们俩从小要好，桐桐也不愿看到汪梵遭罪啊！”

“该是谁的劫就该谁受着！那是她上辈子欠的！凭什么她好端端的，我们汪梵却成了那副模样？！若是孩子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想活了！呜呜……”

“汪梵！”我猛地坐了起来，回想工地上所发生的事，不像是真的，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那只是个噩梦罢了！

“妈，阿姨，你们这是怎么了？哭什么？”

“你……你不记得了？”妈擦了擦泪，忐忑的打量我。

“别装傻！你说，你们俩去工地干什么？”汪梵妈强止悲声，过来问话。

难道是真的？！那鲜血、她后脑黑乎乎的物件、那些人……我周身一颤，发了癫狂一般奔出病房。

在重症监护室里，我见到了她。

她紧闭双眼，头上缠满绷带，戴着呼吸面罩，神色倒还安详。

“汪梵……”我扑倒在她床前，拉过了她的手。

“你来干什么？这里不欢迎你！”汪梵爸爸双眼含泪，面沉似水。

我只好拽过一旁的汪觉，问：“她究竟怎么了……”

“姐姐动了手术……，她后脑被砸出一个血窟窿……”汪觉哭得小脸通红。

泪水顷刻决堤，一发不可收拾。

直到此刻，我才明白发生了什么，我才开始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汪梵！！”我崩溃一般的唤着，她怎么能睡得这样深沉？我不允许她这么安静，这不像她！不像她！

我攥紧她的手，拼命摇晃她，希望她能感受到我的存在，睁开双眼。

“你放开她！”汪梵爸爸一把将我扯开，“汪梵不想见你，你滚！滚！”

“不会的……汪梵……你醒醒，拜托……你醒醒，不要吓我……”我放声痛哭，肝胆俱裂。

“苏桐姐……”汪觉拼命抽泣着，“医生说姐姐有生命危险，就算勉强挺过去，也永远不会醒来了！”

一切发生得如此突然，毫无征兆。前一秒她还在对我笑，可是下一秒，她就永远的闭上了眼睛，这叫我如何接受？

插入她后脑的是一截长60㎝的三角铁，当时从未建成的商厦上掉出，径直砸向了我。

我无法想象她当时会有多痛。

时光不能倒退，现实难以挽回。我曾无数次的想过，若是能回到那年那日那时，我宁愿那个被砸中的是我，或者用我的余生换那三角铁不曾掉落。

生命何其脆弱，在灾祸面前，人并不比溺于杯水中的小虫强多少，再美丽的灵魂也会摇摇欲坠。

三个月，我没有走出家门，拉了窗帘，坐在黑暗里，不洗脸、不刷牙，拒绝见任何人。

17岁，别人的花季雨季，于我却是无底深渊。

我缩在角落里抽打自己耳光，因为我悔恨，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忘了骆易阳，如果我不在意他，便不会那么迫切的期望他回来，也不会去他家找他。如果我们没有去他家，没有走进那个不详的工地，没有坐在建材上逗嘴，悲剧便不会发生。如果……如果……，没有如果。

班主任来家访，透过门缝，我听继父说：“还上什么学？把同学害成了植物人，自己也弄得人不人鬼不鬼，废物一个！读再多书也没用！”

“汪梵的事儿不能怪苏桐，那是个意外！她是个好孩子，因为心里难过才把自己关起来，你让我跟她聊聊。”班主任试图见我。

“不用了！又不是九年义务教育，读不读书我说了算！她要是还能像个人样，就去做份工，比读书强多了！”

“你做爸爸的怎么能这样想呢！苏桐是尖子生，好好培养一定能保送名校，将来大有可为，不能因为这件事断送了她一生的前途啊！”

“呸！什么前不前途，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货！再说早晚要嫁人，读书有屁用！走走走，你们老师就是啰嗦！我还要去打牌呢，没空跟你磨叽！每天教那么多学生又不差她一个！”

我的学生时代就此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