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不是你做的，之前为什么要承认？”事后我问Johnson。

“因为懒得跟你解释，你是否误会，对我来说一点也不重要。”

“那你又干嘛暗中调查这件事？”

“我不喜欢替人背黑锅，我要知道真相。”

“仅此而已？”

“要不然呢？你该不会以为我是为了给你出口气吧？哈哈，苏桐，自作多情之前也要先照照镜子。”

“你真是维恐天下不乱，时隔这么久，何必再掀波澜？”

“其实我早就查到是她了，不说出来，是想等她自以为得逞的时候再揭露她，就好比猫捉老鼠之前会让老鼠先跑一会儿，这样才好玩嘛，不是吗？”

“你……你真无聊！”

“呵~我开心就好。”

看着他冷酷中略带残忍的笑容，我心中一片冰凉。

那个温暖如春的清俊少年，究竟去了哪里？他的内心越来越可怕了。

卢青又打给我，约我吃饭，我依旧推脱说有事，听得出她有些不高兴。我明白她的想法，她是怕我在云裳声名鹊起，将她之前不光彩的事捅出去，也许她约我出去是想用什么威逼利诱的手段封住我的嘴，殊不知我比她更不愿提起这件事，就连想一想就觉得倒胃口。

未来的形势更加复杂，虽然是我劝Lily将Cora留下，但她未必会因此而感激我。以后会发生什么我预料不到，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就连Lily和云成都替我担心。

“你一定觉得我很无情，跟了我七年的人说开除就开除，太铁石心肠了，是不是？”Lily问我。

我笑而不答，因为我确实这么认为。

“人生要经历过很多事，才会成熟。而成熟的其中一个特征就是知道什么样的人可以信任，什么样的人应该放弃。可与言而不与之言，失人；不可与言而与之言，失言。”

“人总是不断变化的，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不会犯错，在犯错的时候如果能得到一个改正的机会，也许会往好的方向发展也说不定。”

“呵呵，以德报怨、施善感化的道理没有错，但要认清对象，否则就是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没有那么严重吧，大家都是同事。Cora的才能有目共睹，让她离开是云裳的损失。”

“有才无德的小人，还不如有德无才的愚人。她今日因为嫉妒而出卖你，他日就有可能因为其他原因而出卖公司。”

Lily的人生哲学没那么温情，但很贴合人性的本质。这也是她历经风雨，在无数的伤害和背叛中总结出来的经验教训，比那些看似正能量实际毫无用处的心灵鸡汤更加实用。

后天是M.S.庆功宴，丁总监送给我一套鱼尾礼服。

“哇，好美哦，谢谢西门大公子！”

“先别谢我，收下这套礼服是有代价的。”

“啊？不是吧，那我不要了。”

“我还没说代价是什么，你就不敢要了？”

“感觉‘代价’这个词，有点吓人。”

“哈哈哈，放心，不会少你一根毫毛。”

“要我做什么？”

“在庆功宴上，做我的女伴。”

“这……这不太合适吧，我只是个小助理而已，你应该找一个和你职位相当的人。”

“你这是在拒绝我吗？在云裳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人拒绝做我的女伴。”

“我哪敢拒绝你啊，我这是替你着想，不想你被人取笑，你也知道，在年会上我洋相出尽，很多人都认识我。”

“我不care，你做我的女伴总比Cora好，至少我不会被她纠缠得头昏脑涨。”

“原来是拿我当挡箭牌，好吧，我答应你，不过你不许后悔。”

“得卿为伴，小生幸甚。”他模仿书生的口气真是好笑。

当我挽着丁总监的胳膊走进宴会厅的时候，正好碰到Johnson和夏文熙。

夏文熙看到我，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忽然指着我大声说：“咦？你是年会上那个保洁员！”

我心里一紧，她认出我了，真给丁总监丢脸。

“文熙，她叫苏桐，是Lily的助理，也是她的得意门生。”丁总监面带笑意。

“什么？助理？对了，我想起来了，上次给我送礼服的就是你吧？Lily她搞什么？竟然请你当助理？”

“算了，文熙，不要跟他们一般见识，我们进去吧。”Johnson看我们的时候一脸轻蔑，对着夏文熙又笑得谄媚。

参加宴会的人很多，除了M.S.设计小组成员，没有人知道M.S.的成功也有我的一份付出。《海上维纳斯》设计师署名是Lily，所以今晚，她才是主角，而我，只是无人问津的路人甲。

公司为所有征战M.S.的设计师准备了专项奖金，主持人让他们分别上台，发表感言，领取奖金和奖杯，再表演一个节目。

当我看到Johnson款款上台，手扶衣襟，面带傲人微笑，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徒然升起一抹怅然，他真的不再是骆易阳了，虽然他笑起来的时候依然有两个酒窝，但和学生时代相比，那笑容多少显得不够真诚。

他的发言没有什么新意，都是场面话而已。领过奖杯，他深深的望向夏文熙，给了她一个飞吻，大声喊着：“感谢文熙！感谢一路有你！你的支持是我前进的动力！I-love-you！”，这华丽丽的当众撒狗粮，引来一阵尖叫和骚动，算是晚宴的小高潮。夏文熙掩鼻而泣，幸福甜蜜溢于言表。

依稀记得，他每次站在教室讲台上，都会微笑着望向我，无论是老师让他在黑板上解题，还是让他朗读自己写的作文，他都会先望向我，而我要么回以微笑，要么低下头不去理会他热切的目光。

那时的我，放佛就是他的整个世界，而现在，他的世界里再也没有苏桐这个名字。

心中一阵剧痛，天哪，我居然还会为了他而心痛，苏桐，醒醒吧，他是Johnson，不是骆易阳！

“人生的风景，亲像大海的风涌，有时猛有时平，亲爱朋友你着小心；人生的环境，乞食嘛会出头天，莫怨天莫尤人，命顺命歹拢是一生……”不知何时，他慷慨激昂的唱起了这首脍炙人口的闽南语老歌。

“一杯酒二角银，三不五时嘛来凑阵，若要讲博感情，我是世界第一等！是缘份是注定，好汉剖腹来参见，呒惊风呒惊涌，有情有义好兄弟；短短的光阴着趁少年时，求名利无了时，千金难买好人生……”

全场被他铿锵豪迈的歌声感染，许多人起身跟唱，说实话，我也有跟唱的冲动，毕竟这是我初中时代所钟爱的歌曲，它是我们青葱岁月的精神符号，烙刻着回忆的印记。当熟悉的旋律响起，我们便被引回了往日青春。

教室外的露天长廊上，他对着天空唱着这首歌，眼中是放飞的期冀，我和汪梵拿着歌词本，在一旁随他哼唱。

“一杯酒二角银，三不五时嘛来凑阵，若要讲博感情，我是世界第一等！”唱到此处，我们三只手紧紧握在了一起，笑声爽朗。那时候，我们的感情很真很真，也许，真的是世界第一等。

时隔多年，再听他唱起这首歌，心中所念所想已全然不同，那些感人至深的歌词从今日的他口中唱出，竟然变成了唯有一声叹息的讽刺。

“苏桐，长大后你最想做什么？”他稚嫩的脸庞迎着微黄的阳光，问我。

我看看汪梵，想了几秒，说：“环游世界。”

“你呢？”我反问。

“陪你环游世界。”他淡淡的说，阳光让他半眯着眼睛，但依然可见深情的目光。

我的心突然静了，非常静，静得出奇。

台上的他，如同某个不知名的的三流明星，卖力的演出，企图博得全场的欢呼，赢得幕前虚妄的崇拜。

“你还好吧。”丁总监注意到了我情绪的变化。

我默默一笑，点点头。

Lily压轴出场，除了感谢公司、感谢M.S.设计小组、感谢所有制作人员之外，她还特别提到“感谢我的助理苏桐，还有丁云成总监”。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的目光划过我和云成，向我们点头致意，我的内心奔涌着一股感动，虽然站在台上的是她，但我觉得无比光荣，这不是一个人的作品，而是一个团队的作品。如果没有公司的千万投资、没有丁总监的鼓励支持、没有Lily的力排众议，就不会有《海上维纳斯》在红毯上的闪耀。

“今天我也想为大家唱一首歌，一首老歌，梅艳芳的《女人花》”。

台下掌声一片，怀旧似乎成为了今天的主题。

前奏缓缓响起，她向大家摆摆手，浅笑而歌，清灵而又厚重的嗓音如同幽幽山谷中静静流淌的泉水，用涤尽岁月的沧桑敲击着每一个人的心弦。

“我有花一朵，长在我心中，真情真爱无人懂。遍地的野草已占满了山坡，孤芳自赏最心痛……”，唱到此处，她的眼中泛起泪光，声音也变得哽咽。

不知不觉，我泪流满面。

我仿佛看到当年那个16岁的少女充满爱意和憧憬的目光，也仿佛看到男人婚礼前夜她在月色下安静的悲伤。

爱上一个不懂自己的人注定会以悲剧收场，但就算是悲剧，她也要演到最后，因为那个人在心中无可替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