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父亲说了你的事。”

“我今天想来告诉你的事情有几件。你想先听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那我就先说好消息了，我不习惯先给人带来坏消息。”

“好消息是，华筝被你和母亲绑到精神病院之后，她又遭遇了二次绑架，但是，在一切都覆水难收之前，我和初夏把华筝救出来了。或许你和母亲都已经听说，华筝失踪，但你们并不知道华筝在失踪后不到十个小时，就已经被我找到，然后在新大陆我的公寓里，正在好好的接受疗养。”

“嗯，这个好消息里，也包含着一个坏消息。那就是，华筝失忆了。对于我来说，肯定是坏消息，因为，我曾经是她最最信赖的人，我是她的亲哥哥，但是，她已经不记得我了，自然也没有了像从前那样亲密无间的信任。”

“可是，对你来说，对母亲来说，对我们顾家其他人来说，未尝不可以说说好事啊。你们跟华筝的关系，一向很紧张，华筝不喜欢我们的父母，更是讨厌你，现在，过去的那一切，好的坏的，她全忘了，对她来说，这是全新的世界，全新的人际关系，她要重新认识你，认识母亲，认识父亲，你们可以有重新来过的机会了。你……在醒来之后，也会失去记忆吗？如果你失去了记忆……”

顾华礼依然毫无反应。

“接下来，是真正的坏消息。”

“是母亲的事。”

顾华熠说完这句话，凝视着顾华礼的脸。

或许“母亲”这两个字，能够穿破无边的黑暗，送到他飘荡的灵魂深处？

顾华礼呼吸平稳，床头的生命监视器也均匀地发出“滴-滴-”的声音，表面上看上去，没有好转，也没有恶化。

顾华熠心里想：

为什么科技发展到今天，却没有发明一个机器，来探测人的灵魂到底去了哪里呢？

活着，死去，抑或是重度昏迷，那看不见的东西，都在哪里，又如何看见呢？

顾华熠顿了顿，接着说道：

“母亲病了。”

“在那个老年公寓，有人从外面带进来很严重的流感病毒，母亲在那边很少吃饭，因为饭菜对她来说实在难以下咽，导致身体免疫力和对病毒细菌的抵抗力变差，她染上了流感。高烧了好几天。”

“父亲知道了这事，我想，他应该是一直以来都有偷偷关心母亲吧，否则为什么会那么及时的知道她生病的消息呢。总不可能是奶奶，奶奶是不可能管她的。”

“父亲把母亲从那里接了出来，不过他也很清楚，顾宅，母亲是决计无法回去的。所以，先把母亲安置在我们家其他的房子里，请了人照顾，母亲也正在恢复中。”

顾华礼的手，难以察觉的动了一下手指。

顾华熠并没有发觉，因为他的手动的幅度太小，所以他仍然在自顾自地说话：

“我也不知道，未来，我们顾家会变成什么样。我不知道，你是否还会醒来，我也不知道，母亲病好之后，如果听说你现在在医院里昏迷不醒，像她爱你爱得至深，会做出什么事来。我们的母亲，是……很可怕的一个女人。”

“你知道世界上什么是最可怕的吗？是未知。”

“未知的恐惧，大过世间任何一种恐惧。”

“我以前会害怕。尤其，在我很小的时候。母亲和你，带给我的只有伤害、敌意和欺凌。每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我都不知道这一天我即将面对什么。”

“但是，现在的我，不一样了。”

“我终于明白，消除恐惧最好的办法，就是直面恐惧。如果一个人觉得自己很软弱，那么变坚强的唯一的方式，就是鼓起勇气去保护别人。只要一开始保护别人，那么，再软弱的人，都会平添出原本不属于自己的勇气，成为一个可靠的人。人，通常不会自动变得强大，世界上没有这种强大药水。人只有被别人依赖之后，才会变得强大。”

“我有了依赖我的人，我们互相保护对方，成为对方最坚实的后盾。所以，未来即使充满了未知的恐惧，但我已经不害怕了。不论是你，还是母亲，还是任何人，都不足以让我恐惧。我不能恐惧，因为我有要保护的人。”

“哈……哈哈……”

病床之上传来沙哑的笑声。

顾华熠一直是埋着头自言自语，忽然听到顾华礼发出声音，也不免吓了一跳。

他本能的抬头，看到顾华礼正在费劲地试图坐起身，口中还嘀咕着：“水，给我水……”

顾华熠先按动了床头的护士铃，突然醒来的患者最好让医生也看一下。

然后起来给顾华礼倒了一杯水。

顾华礼接过水，用吸管喝了一小口，慢慢说道：“我，听你说了很久。”

“从哪里开始？”

“你说母亲病了。”

“嗯。”

“我就知道，父亲不会完全不管她的。”

“……”

“华熠，谢谢你给我倒了一杯水。”

“哦，没什么。”

“不，我记得很清楚。上一次你帮我倒一杯水，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这么多年，我们兄弟一直像仇人一般相处，我仔细回想，我们兄弟关系变差的第一天，是因为我对你产生了嫉妒。”

“你在意的那些，我并不在意。从始至终，我都希望能够和你好好相处。我从来没想伤害过你，更没有想故意引起你的嫉妒。”

“可你存在的本身，就令人嫉妒。令我嫉妒。”

这时，医生和护士闻铃而来，都对顾华礼的恢复表示了惊叹。

在他们的经验中，昏迷到那种程度，能够自己醒来，堪称奇迹。

顾华礼并没有表现出苏醒后有什么大的不适，医生让护士帮他预约了后续的全身检查之后，就又把空间留给了这对兄弟。

“我想好了，华熠。等我和母亲病都好了，我就带她离开这里。”

顾华熠一愣。

“我想明白了。有些东西，不该是我的，也不该是母亲的。我们也不需要有太大的执念，我想，每个人都有适合他的生存方式，我想，离开这个豪门，就是我的生存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