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华礼继续耐心道：“阿威，我刚说了，我并无意跟你追回那几百万，我真的不缺那些钱，我只是觉得你是个好苗子，我希望继续跟你合作，我希望你能继续去推进你跟我说的那件事，那是个很有潜力的项目，你为什么不继续努力，不继续做了呢？”

阿威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顾华礼以为自己的说辞有了效果，来了劲，继续道：

“阿威，这样，我再给你一个月的时间，我们一起把这件事推进下去吧，我觉得这个项目很有发展的前途，而且，我们不用止步于此……”

阿威骤然打断了他，发狠道：

“顾华礼，你一个出生就含着金汤匙的人，整天假惺惺的在这里给谁灌鸡汤呢？啊？”

顾华礼怔了怔：“灌鸡汤？”

“你以为你拥有的那些东西，别人也一出生就拥有吗？你以为你不看重的那些东西，别人也不看重吗？你以为你觉得没几个钱的东西，别人也会轻视吗？你算什么，你又经历过什么？你过过穷日子吗？你知道对我这样的人来说，什么才是最现实的吗？”阿威疯狂的喊叫着。

顾华礼看着睚眦欲裂的阿威，心里有点发毛，脚步不由自主的往后退。

而阿威则步步紧跟：“我告诉你，我这人，这辈子就这样了，我没文化，没技术，我就一张嘴，所以我只会骗。我还可以告诉你，我们那个成功学的老师，他是和我一起的，还有那个培训班上所有的人，除了你之外，全都是托，哈哈哈哈哈！！！”

顾华礼的脸扭曲了，心中的震惊无以复加。

什么？

又被骗了！？

而且被骗的时期还追溯到那么久之前？

他，阿威，还有那些人，早就把自己当猴耍了吗？！

心中的混乱和愤怒，化作手上的动作，他不假思索地朝着阿威挥拳，两人扭打在一起。

你骗我，我可以原谅；

你诓我的钱，我也可以原谅；

但是你把我当傻子，这个无法原谅！

顾华礼心中发狠地想着这几句话，他好想大声的说出来，但是激烈的撕扯让他无暇讲话，两人很快互殴得伤痕累累，这时，阿威不知不觉站到了天台的边缘，正低着头大口大口的喘气！

顾华礼一时间失去了理智，冲着阿威狂奔过去，他要把这个该死的骗子推下天台！

在马上就要碰到阿威的一刹那，阿威抬起了头，并且在千分之一秒之内凭着本能做出了选择——他躲开了！

巨大的动能使得顾华熠来不及刹车。

他，带着他的愤怒，从四楼一跃而下……

这间会所的三楼是员工宿舍，有人违反规定安装了一个升降衣架晾衣服，这天恰好晾的是一床厚厚的被子。

厚被子裹住了顾华礼，并带着他继续冲向二楼，被一颗长歪了的树挡了一下，脸被树枝戳破了几个血洞，然后裹着被子，重重地砸在停在一楼的垃圾车上。

更巧合的是，垃圾车刚刚来收过垃圾，装的满满当当，环卫师傅收完垃圾之后本来是要马上走的，但突然内急于是奔到附近的便利店借了个厕所，回来的时候，便看到了这惊人一幕：

一名西装革履的男子，裹着一床明显就是女生用的上面画满了小白兔的大棉被，脸上被树枝划得鲜血淋漓，怔怔地躺在他的垃圾车上，随着他的落下，还撒出了不少垃圾在地上……

这件事里所有的前置因素对顾华礼来说都是幸运的巧合，唯一一个不幸的巧合是：

他落在垃圾车的那个位置上，头部刚好磕在一个坚硬的不锈钢盆子上，重重地磕了一下脑袋，陷入了深度的昏迷。

——“这就是最近这段时间，在华礼身上发生的事情。”

顾秉德从鼻梁上取下眼镜，擦了擦，不无感慨地说道。

“那他现在怎么样？”顾华熠问道。

“已经住院一个星期了，昨天我派人去看过他，医生说各项生命指标都很平稳，但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来。”

“他还会醒来吗？”

顾秉德深深看了顾华熠一眼：“我也不知道。谁都不知道。就交给命运吧。”

顾秉德走后，顾华熠将自己深深地埋在沙发里，不想跟任何人说话，也不想动。

就这么静静地，时间仿佛凝固在这个房间。

十分钟后，顾华熠站起，取下大衣，走出了办公室。

*

第一医院，VIP高级病房。

护工刚刚给顾华礼翻了身，换了床单被罩，又擦洗了一下，这会儿正在仔细地给他掖着被角。

护工只是在做自己的工作，他不知道他收钱侍奉的这个客户，躺在这里的前因后果是什么，也不知道他做过什么事，护工只是在完成自己的工作，就像任何一个试图努力把工作做好的人一样。

顾华礼看上去像是睡得很熟，而且并没有什么痛苦的神情。

在那幽暗的灵魂深处，那里到底有什么呢？

他现在就在那深处，还是飘荡在无边的无意识的宇宙里呢？

人在昏迷之后，究竟是禁锢，还是无边无际的放飞呢？

仅仅观察顾华礼的脸庞，顾华熠也无论如何都得不出答案。

这张脸，在常年家族之中的勾心斗角之下，原本长得还算不错的骨相，也日益变得尖酸刻薄——一如他们共同的母亲。

护工看顾华熠进来了，低头致意。

做护工久了，在医院里，人情世故最为暴露无遗。这名护工已经从业十年，相当资深，一看顾华熠的年龄风度，就知道他大概是躺着这位的兄弟，但还不是一般的兄弟，从表情就能看出来。

病人躺在医院里重度昏迷，这么多年只有公司的员工受命前来探望，但所谓的探望，其实就是交钱续费而已。

那蜻蜓点水般的“探望”，不如叫做“确认一下他是否还活着”。

护工想到这些事，再看看顾华熠，了然地点了点头，站起来去了隔壁的房间。

“你还好吗？”

顾华熠轻声问道。

没有回应。

顾华礼要是醒着，会对弟弟的这句废话尖酸刻薄的回讽么——

“你从四楼掉下来，然后把头磕在不锈钢盆子上试试，你看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