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楼。

顶层。

这一天，天气很好。

微微的风，吹拂着他原本皮肤细腻，现在却有着斑斑冻疮的俊朗脸颊。

从人人称羡的年薪两百万的公司高管，到现在满脸冻疮一单只挣十几元的外卖骑手，他只花了一个月的时间。

生活的苦，他可以忍。

奔波的苦，他也可以忍。

但他无法忍受曾经位居他之下的人的同情、轻视乃至羞辱。

但是，在成为外卖骑手的第五天，他毫无预兆地，从一栋写字楼的最高层跳了下去。身体摔在地上，碎成了三四块。

他不是自杀的。

他是被谋杀的。

被他人的眼光，内心的纠结，想象中来自朋友同事竞争对手的歧视、排斥和侮辱，合力拧成一柄利剑，一副白绫，一双无形的手，杀死的。

“谋杀……”

林远游在几秒钟之内回忆完了这个片段，嘴里喃喃地说道。

小明前倾了身体，试图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你还想狡辩吗？想不想看看，我们从你租的十九楼的房子里，搜出了什么？”顾华熠冷冷道。

小明从善如流，又打开一个文件包，把窃听耳机，收音机，还有一些零散的监听设备，在桌面上一一铺开。

曾经用来做导体的剃须刀的刀片，闪着寒光。

初夏走上前，隔着封口袋轻轻地触摸着那些证据，不可置信地问：

“林远游，你真的是用这些东西，监听我的生活吗？”

林远游闭上眼睛，不再回答。

“初夏，不用再跟他废话了，他就是个自私，无耻，残忍又变态的懦夫，只会用一些蝇营狗苟的手段，不择手段达成目的的人。他这种人就是垃圾。”

顾华熠丢下这一句话，绕过桌子，把镣铐放在安全署人员的手中，安全署的人员接着就把镣铐戴在了林远游的手上。

咔哒一声，手腕处传来刺骨的冰凉，镣铐正好压在刚刚挣扎造成的伤口之上，但比起精神上的痛苦来说，林远游已经感觉不到皮肤的疼痛。

顾华熠一只手揽住初夏的肩，两人走向门口。

林远游突然大喊了一声：“等等！”

初夏回过头，顾华熠只是静静地立在原地。

林远游失控的往初夏的方向奔了几步，但只跑出两步，就被安全署的人稳稳的控制住了。

他拼命的挣扎着，比刚刚被控制按在桌子上的时候挣扎的还要厉害。

他的脸涨得通红，颈部青筋暴起，眼睛也开始充血，他哽咽道：

“初夏……我……”

初夏没有给他说下去的机会，只是蜻蜓点水般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迅速转过头，和顾华熠一起离开了审讯室。

厚重的门关上了。

里面传出野兽般，撕心裂肺的嚎叫。

那嚎叫声中，断断续续地夹杂着“初夏”两个字。

*

在回新大陆公寓的路上，小明在开车，初夏和顾华熠沉默地坐在后排。

顾华熠的表情平淡，无波无澜，完全没有初夏那种劫后余生的震荡感。

两人明明都有千言万语想和对方说，一时间那些话却都堵在了喉咙。

在汽车微弱的引擎轰鸣声中，初夏莫名地想起少女时期的一桩往事。

十岁那年她第一次认识了弟弟周阳。

人人都以为，重组家庭的孩子大概率会相处得很不愉快，但意外的是，周阳特别黏这个新姐姐，而初夏对周阳也是各种保护和宠爱。

重组后的一家四口人没有在一起生活太长时间，周阳就去了寄宿学校，父母去了国外，初夏留在小姨家继续在附近的中学读书。

周阳和初夏的学校隔得很远，几乎相当于两个城市的距离，而周阳个性和体格都比较弱，初夏总是担心他在学校是不是会受欺负。

那时候没有智能手机，而且电话费还很贵，两姐弟只能每天掐着时间通话。

每次通话，初夏最关心的问题就是：

“周阳，你在学校有没有受欺负？有没有高年级的学长跟你要钱？或者强迫你当小弟？”

每次弟弟周阳都会很开朗的告诉她：

“老姐不用担心，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倒是你啊，住在你的小姨家，他们对你好吗？会给你气受吗？如果你觉得委屈，也一定跟我讲，我会告诉爸爸，让爸爸想办法。让你去小姨家住是妈妈的主意，但是我相信如果他们知道你过得不幸福，爸爸也会说服妈妈的。”

即使周阳一副自己完全没事，反而还在替姐姐担心的样子，初夏也放心不下。

有一次，她为了验证弟弟是不是在骗她哄她，她没有告诉弟弟，偷偷请了一个假，花了四个多小时跑到弟弟所在的学校，找到他所在的教学楼。

那会儿正是上课时间，初夏没有费很大的力气就找到了弟弟的教室。

初夏像班主任一样，悄悄地趴在后门上，往教室里看。

她看见弟弟坐在第一排，靠近讲台的地方。

她听弟弟说过，在他们班级里这是优等生的位置。

这堂课上课只用了一半时间，后半段的内容，以学生们自习做卷子为主。

初夏看见有别的同学跟周阳请教数学题目，周阳很耐心地给对方讲题。

她还看见，一个看上去年龄比同班同学大，目测是一名好几年的留级生样子的人，也在跟周阳请教题目。

而且那个留级生，留着很不符合规范的长发，手上还带着骷髅样式的戒指，很像小混混。

初夏一下子意识过来：

那个留级生不是请教题目，他就是想跟周阳借卷子抄答案。

此时，她终于明白周阳总是跟她说的一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老姐，我在这个学校里过得还挺好的，你知道吗？我发现啊，只要你有一定的利用价值，就肯定会在一个环境里活下去。那些在环境里活不下去的人，大概率是因为他在各方面都不为人所利用，所以他无法建立自己的生存网络。人，不论是大人还是我们学生，都是要在一个人际关系里生存的，哪怕这个人际关系网络只有你和另外一个人，那也能生存，说明你至少被一个人所需要。那些在某个环境里撑不下去的人，都是因为没有人需要他，他没有任何利用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