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馥晴到了俱乐部，轻车熟路地找到前台，前台女孩显然对她还有印象——一个打扮的完全职业女性的女孩在健身房里并不常见——热情地跟她打招呼：

“您好！您是上次来给我们初夏教练送礼物的客人吧？”

童馥晴点点头，也笑着跟对方回应，把装有监听小熊的礼品袋放在了前台，前台女孩拿过袋子，又放到脚边的柜子里。

“下午初夏教练会来店里，到时候我会转交给她，然后给您发个信息。”

“好的，非常感谢。每次都麻烦您，真是不好意思。”

“没关系的，不麻烦。我们这里经常有这种事，我们的会员和教练关系都很好的呢，因为我们俱乐部气氛特别好，而且会员在我们这里，都能享受到最好的服务。”

童馥晴保持着脸上的无懈可击的微笑，继续问道：

“那个，我想问一下，如果我也想加入会员，应该做些什么呢？”

前台女孩的眼睛亮了一下，脸上换上更大号的甜美笑容。

两个女孩不知为何都笑得那样灿烂。就像玩具店里的芭比娃娃，笑容精致，却僵硬。

上午充足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透过窗棂，打在前台女孩悬挂在胸前的姓名牌上：

徐馨。

X-Sport的规定是，前台工作人员也算销售人员，平时除了做好接待和行政工作之外，如果有能力的话也可以跟来店的顾客推销会员和付费的私教课，成交金额达到一定的数字之后，就不用再做前台的工作，可以换上标准的销售员工制服，坐在俱乐部训练场地后方的办公室里，正式做一名俱乐部的销售顾问了。

销售顾问和接待前台待遇不同，公司福利也不同，仅仅底薪一项就相差三千元，更不要说成为正式销售顾问之后，销售提成更是有很大的想象空间。

徐馨笑容可掬，一口白牙雪亮俏丽，今年虽然已经过了大半，业绩还差一点。

但努努力，说不定到年底的时候，真的能够达到这个目标呢。

这不，机会来了。

徐馨原名：徐多多。

徐馨是她来帝都工作之后，自己给自己改的名。

她想摆脱这个土了吧唧的名字，也想顺道改变一下自己的命运。

徐多多家境不算太好，家里兄妹四个，大哥在南方打工，下有两名弟弟均在读书，最小的弟弟还在上小学，一贫如洗的原生家庭，早就明里暗里地把她当做负担，初中毕业后，就早早叫她下了学，到大城市去工作。

上有一兄五年前赴南方打工，一年难得回来一次，有一年甚至连过年都没有回来团聚，说是到了年底，工厂单子多，节假日的加班费异常丰厚，还有名目繁多的补贴，刺激工人多加班，所以，他想留在那里赚钱。

父母当时听了很高兴，但琢磨了几天，忽然回过神：

这大儿子，光是说赚钱多、赚钱多，可是这些年来，每个月给家里固定汇来五百元生活费，一年也就区区六千元而已，听说他在那边，一个月就能赚五千元呢。

但做父母的，总归不能拦着儿子赚钱，所以那一年，女孩家的年，过得格外冷清。

也同样是那一年，女孩初中毕业，父母明确表示，不会再供她读书。

“学学你哥哥！你哥哥不也就是读到高中吗？现在每个月能赚那么多了，你是个女孩子，读的比你哥多又有什么用？还不如早点出去赚钱。”

母亲如是说道。

女孩有些委屈：“可是我才十几岁啊，我能干什么？”

“村里别的女孩能干什么你就能干什么！怎么，你还娇气了？跟别人不一样了？原本都不该生你的，当时刚怀上你，妈就去找人瞧过，说是个女孩，你奶奶说别要了，是我拖着拖着硬是拖到大月份，你奶奶才没再言语，又撑了几个月把你生下来了，你还想咋？”

女孩被戳中了心事，心瞬间冷了大半。

她知道自己在这个家里不受待见。

而且她无法把这股怨气撒向她的母亲。

听大哥说过，母亲刚生下她之后，因为奶奶嫌弃她是个女孩，还虐待月子里的母亲来着，现在母亲浑身的小毛病，都是当时月子没做好导致的。

她觉得自己是个受害者，母亲也是个受害者，所以她没办法恨母亲，但是，她也不知道该去恨谁，只能恨自己。

她也清楚知道自己名字的由来：徐多多。

多余。

初中毕业两个月后，徐多多终于忍受不了父母的冷言冷语，遂跟几个一样要过了年后出去打工的同乡姐妹约好，出了正月就去大城市闯闯。

女孩在家收拾行李的那个正月期间，母亲又来不断地骚扰，现在回想起来，那简直就是洗脑：

“女儿啊，父母养你到这么大不容易，到了你报恩的时候了。你这下出去打工了，一定要好好工作，别惹老板生气，厂子里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不要有二话，把钱赚到手才是正理。赚了钱也别乱花，都寄回家里，爸妈替你保管，你自己在外面，手里钱太多会被男人骗的。”

“妈妈，我去帝都不一定去工厂打工啊，听说那边厂子不多的。”

“那你能做什么？”母亲疑惑地问，常年的劳作和情绪的压抑，令皱纹早早爬上她的脸庞，为她的表情又增添了一份凄苦。

女孩停下收拾行李的手，突然意识到：

自己这一去，恐怕，以后跟父母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她第一次感觉到她和父母之间深深的代沟。

她发觉，父母似乎打出生以来，就从没出过这个村子，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离村子二十公里的集会，每个月两次。她的母亲，每个月这两天都会雷打不动的赶集，无论是否有需要购买的物品，而且每次都不会空着手回来。

从她很小的时候开始，家里就充斥着廉价而破烂的物品。

比如永远都站立不稳的碗筷架，比如四条腿颜色都不一样的小板凳，比如……

过去的这十几年，她从来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正常，或者不方便。

现在想来，以前的生活，无知而落后，到了一种自己都觉得可怕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