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巧一边狞笑，一边继续用担忧的语调说道：

“华筝，女孩子家可不好这样啊，你不是最喜欢找男人吗，脸都破了，谁还肯要你啊，哪个男人会要破了相的丑八怪呢？”

顾华筝已经痛的叫不出声，只是呜呜地呜咽着，想要站起身脱离冯巧的控制，双腿却用不上力气。

她是看不见的，但是顾华礼可以看见：

女孩膝盖后方的腿窝，鲜血和着皮肤，绞成黏糊糊的一片，更是有很多东西擦在她的裙子上，雪白的裙子也被染得斑斑驳驳。

在这种情况下，意志再强大的人恐怕也很难支撑自己站起身。

顾华筝长到这么大，锦衣玉食，金枝玉叶，从来没有受过这种折磨。

她痛苦地闭上眼睛，似乎认了命。

冯巧看她不怎么动弹，也不哭叫了，似乎很无趣地放开了手，顾华筝歪倒在大理石的茶几桌子旁边，软瘫瘫的。

顾华礼在旁边，眼睁睁目睹着这一切的发生，他其实很想做点什么，想阻止疯狂的母亲，想搭救落难的妹妹，但最终，多年以来被母亲控制而根深蒂固的懦弱占了上风。

最终，当房间里所有声音都平息下来的时候，他感觉如释重负。

冯巧吸了最后几口烟，把烟头按灭，对着顾华礼懒懒地道：“儿子，过来。”

顾华礼低着头上前。

“儿子，到你孝敬妈妈的时候了。”

顾华礼抬起头，小小的眼睛望向母亲，眼神里尽是服从。

冯巧非常满意顾华礼的这个眼神。

顾华礼是个懂事的孩子，从十岁开始，他的眼神就是如此清澈而纯良。

可以说，顾华礼是冯巧最满意的作品。

而另外两个，不提也罢，一个叛逆，一个发呆，没一个省心的。

冯巧这样想着，看着眼前歪倒在地的叛逆“作品”，像是吃到什么苦东西了似的皱了皱眉，用一个指头勾了勾呆立在一旁，待命的顾华礼：

“今天，要把你妹妹送到第九医院。”

“第九医院？”顾华礼机械地重复道。

这是他的习惯，当他一时无法理解状况时，他需要通过这种方式来拖延时间，以让自己尽快厘清现状。

“对，就是精神病院。你记得吧，妈妈带你去过啊，那里的院长，跟妈妈关系可好呢。”

“哦，精神病医院。”顾华礼又重复。

“好了，快把你妹妹扶起来，扶到车上，我们出发了。”冯巧从小抽屉里拿出一枚胸针，对着客厅的穿衣镜，仔细地在颈部别好。

两个扣子不知所踪，一时又找不到，只能用这个方法了。

她也懒得为了去个医院，就去换身衣服。

这样就挺好的。冯巧满意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回头，看见顾华礼还在呆立，不满道：

“儿子，你在干什么？妈妈说的话你没听见吗？”

“可是，第九医院是精神病医院啊。”顾华礼小声说道。

“我知道啊，正因为我知道，我才要把你妹妹送过去啊。你也看到了，你妹妹现在疯得厉害，她以前就有抑郁症，她一直都有，你不知道吗？”

顾华礼摇摇头。

心里有一个小小的声音：

疯子……不是她。不是顾华筝。另有其人。

他又摇了摇头，严厉地告诫自己，千万不能把心声说出口。

他刚刚通过造假的学位证书，软磨硬泡地搞到了帝港集团不动产事业部的高管位置，这是一辈子都难得的机会，而他得到这个机会，母亲有一多半的功劳。

否则，如果只是奶奶和父亲做决定的话，自己就算再加上十个一百个假证，也得不到这个位置。

他不能得罪母亲。

母亲的爱，是他的护身符。

傀儡的路，只要踏上一只脚，另一只脚就必须跟上，服从，继续……否则，身体就会面临一劈两半的命运。

他不愿那样悲惨。

但是他对顾华筝还是有一些感情存在，他们共享一名父亲，身上流着同一个男人的血脉。

而且从小，顾华筝就不像顾华熠那般顽固地沉默，令人无比生厌，相比之下，在顾华筝的童年时期，在那个是非曲直还分不清楚的年龄里，她在沉默的顾华熠那里得不到的兄妹情谊，是顾华礼给了她。

他还记得小小的女孩，穿着绘有可爱小白兔图案的裙子，软糯地跟在他的身后，声音清甜地喊他：哥哥，等等我，别走那么快。

再后来，女孩长大了。

忽然有一天，她对他怒目而视，大发了一通脾气之后，就开始对他长达十年的冷淡。

顾华礼看着满脸血污的妹妹，却从这血污中，看出了女孩童年时期的轮廓。

他的心一紧一紧的，眼眶也湿了。

“你还在等什么？顾华礼，你耳朵聋了？还要我说第三遍吗？”

一个女人阴森冷漠的声音，在很近的距离响起。

顾华礼大惊之下，突然听到极为刺耳的刮擦声。是他最最痛恨的声音：

是画不出颜色的粉笔头，刮擦黑板的声音；

是用湿润的双手，摩擦气球的声音；

是时速120公里行驶中的汽车，突然急刹车的声音。

又来了，又来了。

顾华礼深深吸进一口气，屏住呼吸。

这是他在高度紧张时的应激状态，从小到大，每次冯巧对他发脾气，打骂之前，她都会用顾华礼的三个字全名去叫他，接下来，非打即骂。

顾华礼浑身颤抖。

他已经三十岁了，却仍然在清晰体会四岁时的心灵创伤。

二十六年来，他从未感觉过安全。

他的母亲给了他全世界最深沉的溺爱，也给了他全世界最黑暗的虐待。

他试图用深呼吸赶走那恼人的耳鸣，这个方法很有效，他用了十多年。

几秒钟之后，他恢复正常，立刻开始动手，行使他认为当下对自己最有利的行为——帮助他的母亲，把顾华筝送到第九医院精神病院。

这就是他顾华礼的生存之道：

一切以自己的利益为优先。

两人合力把痛到昏迷的顾华筝抬上家里最大的那一辆SUV，顾华礼负责开车，冯巧和顾华筝坐在后座，方便控制。

到了第九医院，冯巧给院长打了一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