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嗡。

手机在裤子口袋震动，屏幕隔着布料发出像呼吸一般明明灭灭的光芒。

顾华熠解锁手机，是短信。

他和初夏对视了一眼，点开信息内容，发信人是顾华筝。

初夏睁圆双眼：“是华筝？她发的信息？”

【哥，很抱歉把你叫到医院，我的时间真的来不及，所以我先走了，我现在很安全，你不要找我，我在外面清净几天，需要想明白一些事情。想好了，我就会回家。】

顾华熠立刻回拨电话过去。

“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sorry，the number you have……”

电话里一遍遍重复着甜美的机器女音，提示着顾华筝的手机处于关机状态，但顾华熠还是愣愣地捧着电话，没有按下挂断键。

初夏轻轻从他手里拿过手机，挂断了电话，拉了一把椅子，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

“这么说，华筝是自己走的？”

初夏把手机放到病床旁边的床头柜上，试探着问。

“我不太相信她是自己走的，或许离开这里是她的意愿，但是她绝对不可能自己离开。如果真的是我母亲绑架她，在这里住院，那么这一步绝非她自己本人的意志。”

“顾夫人，她真的会做那种事吗……她为什么要把华筝送到这里来？”

“因为华筝不肯变成她的傀儡。”顾华熠静静地说。

手机放在床头柜上，很长时间了，屏幕都不肯自动熄灭，在黑暗中发出幽幽的光。

初夏这才意识到，进到这个病房以来，两人一直都还没开灯。

手机上的数字时钟跳了一下数字，此刻是半夜十二点整。

浓重的黑暗，席卷了房间，也席卷了房间里沉默的二人。

顾华熠脑海中已经有了大致的猜想。

他相信剧本一定是这样演绎的。

他的根据是这二十年来，对母亲冯巧其残忍程度的认识，对妹妹华筝的痛惜之情……

他知道这个家庭，早晚有一天会上演这个场景。

*

“咚！咚！”

门口的方向传来几声巨响，就好像是谁没有好好开门，而是用某种重物直接把门砸开的那种声音。

冯巧正坐在沙发上，享用吴妈刚给她沏好的香草茶，听到这声音，吓得不小心把滚烫的茶水溅到手上，虎口处登时两个红点子。

冯巧眼睛一瞪马上就要发怒：“彭虎！彭虎！外面什么事啊！怎么这么吵！”

没有人回应。

冯巧回想起来，上午彭虎就跟着老太太出去了。

现在家里大概是没有男人了。

想到这一层冯巧开始哆嗦：不会是什么坏人吧？听说离这个街区不远的一栋别墅，最近好像发生过凶杀案呢？

还没等她回忆起那栋别墅的主人自己是否认识，一道白色的身影就冲到了自己面前。

“是华筝啊，你这孩子，开门关门从来都是咚咚的，吓死妈妈了。”

冯巧看是女儿，稍微松了一口气，重新拿起茶几上的香草茶。

顾华筝气势汹汹从门外闯进来，几步就冲到冯巧跟前，恶狠狠地瞪视了她一会儿，一把把冯巧手里的杯子夺下来，狠狠摔到地上。

一时间茶水和杯子的碎片飞溅，冯巧惊叫连连：

“顾华筝！你干什么！你疯了啊！”

“我疯了？只有我疯了吗？我看这个家没有正常的，全是疯子！”顾华筝歇斯底里，雪白的连衣裙上，东一处西一处地沾着尘土，好像刚刚在哪个脏地方滚了一圈，因为愤怒，那一头短短的红发似乎更膨胀了，白皙的额头上青筋若隐若现。

“冯巧，你给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去找何佑了！”

“你你你，你竟然跟妈妈直呼姓名，你你，好大的胆子，你没有教养了是不是！我，我怎么教你的……”

顾华筝一把捏住冯巧的领口，凛声低低地喝道：“对，我没有教养，我有娘生，没娘教，所以你最好快点告诉我，你是不是去找何佑了，都说了些什么，一五一十地告诉我，我真的没耐心，所以你最好按我说的做。知道了吗？”

女人在暴怒的情况下，所释放的爆发力是惊人的。

顾华筝的个头虽然只比母亲冯巧高一点点，但现在抓着冯巧的领子，居然把她提得离地面两三公分，几乎是相当于单手把冯巧举了起来。

“华筝，死丫头，你先放手！你放我下来！”

冯巧被暴怒的女儿举在半空中，手脚像坏掉的提线木偶般乱挥乱动，滑稽又可笑。

顾华筝是抓着冯巧的领子把她举起来的，她的脑海中盘旋着极大的愤怒和痛苦，手上的力气逐渐变大，又为了防止冯巧在挣扎中滑脱她的控制，女孩的手逐渐扼住了母亲的喉咙。

“咳咳！顾华筝，顾……妈妈要死了……你……快放开我！”

妇人的脸庞逐渐变得紫胀，连咳嗽声都不连贯起来，在空中挥舞着的四肢，挥舞的幅度也逐渐减弱。

“华筝，你……放……”

冯巧的声音越来越小。

而顾华筝却血红着一双眼，任由母亲在自己的手心里渐渐不再挣扎。

“妈！”

身后一声爆喝，凄惨又惶恐，顾华筝没有防备，也被吓得一激灵，她原本以为家里没人的！

顾华筝一分神，手腕力气顿无，冯巧凭着最后一丝理智和力气，脱离了顾华筝的控制，颓然倒在身后的沙发里。

顾华筝缓慢地回头，就像电影里的慢镜头，但更多的是僵硬和恐惧。

刚才对母亲的殴打和钳制，在这一刻的她的心里，是那么的不真实。

她恨母亲，但是也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她会动手殴打她。

她的确在心里已经把冯巧杀了千千万万遍，但从来没有在现实中对她动过一个手指头，甚至连高声辱骂都未曾有过。

因为在女孩的心里，那是无论如何都有悖人性的事情。

但是，今天她真的把内心的黑暗面，变成真实的情感和动作，在现实中上演。

母亲冯巧还在她的对面像一摊软泥一样，坐都做不好，苟延残喘着，脖子上暗红的指印，无声地诉说着，这个精致高贵的妇人，刚刚经受了一场暴力。

而且这暴力，来自于她的亲生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