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林远游一来班级，放下书包，林晚晚转过身主动跟他说话。

首先被他身上的脏兮兮的脚印吓了一跳，嗫嚅：“林远游，你怎么了？”

他心里一暖：“没事，早上从楼梯上摔下来了。”

他一共只有两套换洗衣服，另外一套刚刚才洗的，碰上阴雨天没干。

早上只好又穿上被人踢脏的衣服，用手掸了掸几个最明显的鞋印。

但“狼狈”二字，还是清清楚楚地写在他的衣服上，裤子上，还有鞋子上。

“从楼梯上……那，你疼不疼啊。”

“不疼。”

“哦。”

林晚晚明显还有话想说的样子，漂亮的唇瓣张了张，话却堵在喉咙下面。

林远游温和地看着她，静静地等着她整理好语言。

他虽然不知道她想说什么，但他知道，她说什么，他大概都会答应。

因为，仅仅是“林晚晚主动跟自己说话”这件事本身，就已经算是达成一个小小的奢望了。

女孩咬了咬唇瓣，小拳头用力捏了捏，下定决心般地说道：

“林远游，你……你跟老师说说吧，你就说我上课爱说小话，影响你学习，要求离我远点，跟，跟秦岭同学换个位置。他坐在后门那里，他那边清净。”

林晚晚眼睛亮亮的，却只看了他一眼，就飘忽着挪开了眼神。

女孩不好意思看他，眼睛朝着别处睨着，继续小声解释：

“林远游，你看秦岭那个位置不是挺好的吗，清净，没人打扰，周围还都是好同学……你将来不是想考M理工大学吗，你，你好好学习吧，听说M理工大对成绩好的贫困生有特招名额，你成绩考好一点，到时候还有免费的大学可以上，就像现在一样呢。”

女孩的声音像风铃一样好听，但落在林远游的耳朵里，那风铃的尾部像是有无数把细碎而狭长的利刃，从耳朵一直贯穿到心脏。

贫困，又是贫困。

一时间，林远游胸腔里堆了满满的恨。

为什么贫困的那个人必须是我？

为什么这个班三十个人，这个学校上千人，而贫困的人必须是我呢？

秦岭，林晚晚，还有所有所有光鲜亮丽的同学，他们到底做对了什么，一出生就不需要贫困，反而享受着与生俱来的富裕呢？

他们很聪明吗，很漂亮吗，做过很多好事吗，拯救过地球吗？

如果没有，那么，他们，到底做对了什么，又凭什么呢？

反过来说，我又做错了什么？

我做错了什么要承受这样的命运？

一瞬间，林远游的胸腔感觉好像马上要鼓胀地爆裂开来，他的脸开始发紫，五官也在扭曲。

落在林晚晚眼里，那是一副她没见过的凶残和阴恻。

林晚晚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手指紧紧地捏着书桌的边缘，指腹处挤得发白。

几秒钟之后，林远游神色如常：“好的，林晚晚同学，我会跟老师报告的。谢谢你。”

林晚晚一愣：“不用谢。啊，不……不是不用谢，是我应该谢你。”

“不，我真的谢谢你。”林远游的表情异常诚恳。

谢谢你让我成长。

谢谢你代替昨天那些混混，给我最后结结实实的一击。

谢谢你让我明白，原来座位、感情、人际关系这些东西都是可以用钱买的。

跟秦岭换了座位之后，阴郁的少年，彻底断了对林晚晚的念想。

在暗恋林晚晚这段时间，他的学习成绩是肉眼可见地下滑了一些。

原本是优等生选拔上来的，结果最近这几个月的模拟考试，却一直在中游徘徊。

他发了狠的学习，是为了将来能够像秦岭，像林晚晚一样，用钱去做各种事情。

买东西也好，买人情也好。

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再也不用谁去施舍，而是可以高高在上地施舍别人。

不，我高兴施舍就施舍，不高兴施舍，就连本带利地拿回来。

这才是秦岭们，林晚晚们的做法。

似乎，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不能用钱买到嘛。

有一天下了晚自习，林远游回到宿舍准备休息。

刚刚走到宿舍门口，想起自己有一套重要的复习资料，落在了教室书桌里。

他纠结了半天，最终还是担心资料丢了，丢了又要重新买……

他还是决定，冒着又黑又冷的天回去拿。

如果按照平时走的路，进了学校大门后要经过长长的操场，走到教学楼门口，再进教室。

但大门门口，有个门卫室。从门卫室的后门出去，可以直接绕到教学楼的一道侧门，直接上电梯就能进教室。

为少挨点冻，少年抄了近路。

今天运气站在了少年这边，平时紧锁的门卫室的后门，今天竟然是虚掩着的，好像在等他来。

少年正在庆幸，哆嗦着推开后门准备钻出去，眼角的余光，却突然被门卫室里的监控电脑屏幕吸引了。

原本这个时间，教学楼应该没有任何人了。

学生都走了，老师也都下班了。

但他分明看到了，数十个监控小屏幕中的其中一个屏幕里，有两个人影。

而且……那两个人影，姿势有点奇怪。

和他看过的某些电影一样奇怪。

他不会认错的，那是林晚晚和秦岭。

男生的头发很长，在脑后扎了一个小辫子。

这个造型，全学校只有秦岭，没有第二个。

而女生一头短发，随着动作，隐约露出白净的侧脸。手腕间有一串珠饰正闪耀着白光。

这也是林晚晚的唯一标志，全学校佩戴如此璀璨的手链的，也只有她林晚晚——校董的女儿。

林远游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像被点燃了。

在燃烧，在……沸腾。

不过，沸腾的情绪，也只有几秒钟。

林远游从小就锻炼了这种本事——无论再怎么失控，只需要几秒钟，就可以恢复理智，做出最有利于自己的选择和行动。

他掏出手机，对准那块正上演剧情的小屏幕，咔嚓咔嚓连着拍了好几张。

那时候少年用的是山寨智能手机，拍照模糊的很，就像这照片祖传了几百年一样。

但这仍然不妨他给林晚晚看的时候，让她一瞬间露出疑惑、错愕、恐惧、求饶的复杂表情。

这一次，林远游成了说一不二的赢家。

很多年后，当他想起林晚晚，除了暗恋的苦涩，还会由衷地回忆起那些秘而不宣的片段：

林晚晚很乖，很美，很香，很顺从。

为了守护林远游手里的照片，守护自己的名声，她可以贱得像狗一样。

真讽刺啊。

另外，他还有了一个重大发现：

原来，这世界上，有些东西比钱更重要。

那就是：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