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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我们又来看你啦。”

在城外肆虐的大风暴最为猛烈的时候，林雀和顾南明再一次来到了往生台的地下，看望叶容。叶容如今已经被关押了十六年，始终没有被释放出来，不过新西府待她不错，因为林雀一直以来的争取，叶容的关押地点换了好几茬儿，面积很大，有足够的个人空间，还有电视和只能用于接听的电话。

除了不能外出之外，叶容的生活条件放在新西府，属实是不错了。

为了对抗一个人独处时的孤寂，她还培养出了几项个人爱好，比如小提琴和绘画。

“妈。”顾南明含蓄地点了点头，在林雀旁边坐下。而在探望窗口的另一边，叶容笑容满面地点了点头，然后仔仔细细地看了他们几眼，忽然道：“我记性似乎有点儿不太好了，还是观察力下降了？小顾，你什么时候留起了胡子？”

顾南明微微一愣，摸了摸下巴，露出一丝笑意，道：“对，最近刚开始留胡子。”

他今年三十九岁了，再过小半年，过了生日就是四十。三十而立，四十不惑，马上就是不惑之年，但顾南明心中反而升起了一丝对生活的疑惑，时间过得似乎也太快了，还没有注意，就已经悄然而逝。偶尔的偶尔，在闲暇时分停下脚步仔细观察一下周围，似乎早已物是人非。

如今的新西府早就和他最初印象中的那个“新西府”不同了。虽然一切都在变好，但却让人有些手足无措。当年认识的朋友们一个个都老了，陈楠成为了新的传奇，但依旧始终板着一副冰山脸，有时候顾南明很羡慕他，因为这家伙似乎过分纯粹了，一直以来都没什么变化。严肃因为一次重伤，意外地提前退役，然后和自己的女朋友结了婚。似乎是挺令人羡慕的，但上回喝酒，感受到的是他言辞中若隐若现的对婚姻生活的不满。郑峰同志在学术上功成名就，但是却和洛明月离婚了，目前正在争夺还在的抚养权。

楚夕照也成了传奇，依旧单身。有一天顾南明执行任务回来，路上又遇到了楚夕照，这让他一瞬间想起十六年前，也是一个夜晚，他在解决了什么事件之后正要回寝室，在路上和楚夕照的相遇。一种久违的，属于青春的气息忽然从沉寂的心灵深处浮现出来了，于是那天他和楚夕照聊了很久，聊起他们曾经的青春年少的岁月，也调侃似的提到了他们曾经有过的朦胧的好感。一股若有若无的遗憾在他心头萦绕起来，当年他选择了林雀，至今没有后悔，但如今，却意识到自己曾经有另一种可能，因此而惆怅了起来。

这是他不喜欢林雀了吗？不是。只是......他似乎在渴望着生活中出现一点变化。

那天他和楚夕照之间除了聊天什么都没做，连肢体接触都没有。很晚很晚，回到家之后，林雀也没有问他去做了什么。只是，这种不询问，反而让顾南明心中像是悬了一块石头。这么多年，他和林雀一直没有结婚......他们这算是什么呢......再过几年，到了四十五岁，他们会退役吗？如果退役了，他们会不会......有个孩子......

顾南明回过神。林雀和叶容已经聊了起来，先去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这会儿彼此咯咯地笑了起来，很开心的样子。林雀和他一样大，也三十九了，外表上依旧没有任何变化，犹如二十岁的少女，但比过去更加冷静，沉稳，一种成熟的气质在她身上沉淀了下来。这样的林雀无疑是迷人的，但却也透着一股冷硬的气场，让人觉得有些难以接近。也只有在母亲面前，她还会像是个小孩子。

说起来叶容也显得很年轻，而且叶容的个子其实比林雀要小一点，两个人若是站在一起，不知道的或许会以为这是对姐妹——姐姐还是林雀。

顾南明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意，默默看着林雀。他依旧是喜欢着林雀的。他的困扰其实并不是两人感情的变质，而是一种对自己生活的迷茫和焦虑——这十六年来，执行者的重要性其实在下降。因为“灵性力量”和“植入体能力”已经不再是执行者的专利了，借由发达的灵性网络和咒术设施，这种力量已经可以被普通人掌握，过去他和李传光所畅想过的事情已经一点点变成了现实。这固然是好事，顾南明也觉得很高兴，但内心深处，又觉得有些落寞。

他是传奇执行者，拥有神性，半人而半神。但似乎只要还拥有人的那一面，就不可避免地要为生活所困扰。这种困扰，甚至不是因为他的生活条件不好，而是因为一种在时代的浪潮之下，会被淘汰，被人遗忘的危机感。

三人聊了一阵，主要是林雀和老妈在聊，顾南明偶尔附和两句。过了一会儿，叶容居然也问起结婚和孩子的事情。顾南明和林雀两人顿时一怔，彼此看了一眼，表情有些无奈。林雀挠了挠道：“结婚的事情......有在考虑啦。不过其实我们两个都在一起这么久了，结婚也就是走个形式而已。至于孩子.......”

她看了看顾南明。

顾南明叹道：“有时候想，有时候又觉得小孩子好像还蛮麻烦的

。而且我们这情况特殊.....我们其实是三个人生活在一起，真要有孩子......”

叶容脱口而出：“那小孩子不是得有两个妈。”

顾南明和林雀表情顿时窘迫起来。

叶容摸了摸下巴，陷入沉思：“不过女歧和小顾你是一体的，那到底算是爸还是妈.......”

顾南明更加窘迫。在他内心深处，女歧已经笑得前俯后仰。叶容这位丈母娘不太正经，眼珠子一转，又提出一个不太好回答的问题：“话说你们三个平时生活和谐不？我是说......包括那方面？”

林雀脸蹭一下红了起来，拉着顾南明道：“妈，我们有事儿先走了。”

“对对对。”顾南明跟着林雀站起来：“我们先走了啊！”

“诶诶诶！”叶容叫道：“又不是小孩子了干嘛这么害羞啊！再陪我聊一会儿嘛！”

林雀瞪了她一眼，嗔道：“哪有你这么......为老不尊的！”

“我哪里老了。”叶容脑袋一甩，气哼哼的样子。

林雀拉着顾南明走的更快了一点，回过头，悄悄地对她吐了吐舌头，做出一个鬼脸。叶容顿时也张牙舞爪地对自己女儿做出傻乎乎的鬼脸来，在过去林雀还是个小女孩儿，她的丈夫也还活着的时候，三个人经常会进行这种有爱的互动。但林雀脚步不停，依旧越走越远，和顾南明一起，身影逐渐消失在走廊的尽头，叶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但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孤独又重新包围了她。

风暴......

在呼啸。

叶容意识到自己的眼角突然有些湿润。她的爱人已经死去多年了，她却像是被困在这具年轻的躯壳之中，每一次照镜子，叶容都会希望自己老去，因为外表的荣光和她内心的衰老是如此格格不入，甚至像是一种讽刺。女儿也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幸福，或许有一天，他们也会有个孩子，但是她呢？

属于她的那些幸福，终究是停留在过去了。

叶容抬起手，抹了一下眼角。一滴泪珠停留在她的指尖上，透过泪珠，她像是看见了自己透明的内心世界，在那澄澈的琉璃深处，风和火在卷动着，像是巨龙的呼吸，一次由火焰组成的狂涛正在升起。

“当我从人类的崇拜中诞生的时候，我明白的第一件事就是。”

“人类的幽暗，总是和人类的崇高相伴相随。”

“叶容，你被关押了整整十六年。你应该明白了，你是被时代抛弃的人。是的，时代总是在滚滚向前，你们这些推动车轮的人，终有一天也会被抛在身后，甚至是被它碾过。”

“但我不会！”

“因为......”

“我是你们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