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十一点半。

刚拖完地的谢铮准备收拾一下下班，又有人推门走了进来，谢铮刚想习惯性的说声“欢迎光临”但抬头看了一眼来的人，立刻笑着换成了“玫姐。”

周玫是这家连锁便利店的老板，三十出头的女人，妆容精致打扮入时，所以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年轻很多，不过今天脸上的神情略显疲惫。

谢铮向她打过招呼，她也立刻回笑道：“准备下班了？我正好顺路过来看看。”

“嗯。”谢铮走进柜台里，对着收银机的屏幕鼓弄了两下，“今天的营业额还不错。”

“干嘛？我又不是来视察工作的。”周玫扫看了一遍货架，“忙不忙？”

“暑假嘛，人怎么都要比平时多一点。”谢铮看着她，“不过能应付得来。”

“那就行。”周玫点点头，“阿姨最近怎么样？”

“老样子。”谢铮不经意的皱了下眉。

“行。那走吧，关门下班，正好我送你回去。”周玫没再多说什么，转身掏出车钥匙对着外边摁了下，车灯晃了晃，周玫走了出去，“等你啊。”

谢铮现在多大，他就和周玫认识多少年了。

谢铮还是个小屁孩儿的时候，胡同里的街坊四邻就常说“老周家的小女儿长得是越来越漂亮了。”那段时间的记忆谢铮想不起来太多，但总要有一个场景是周玫穿着条干干净净的白裙子，一见到谢铮就停下来顺手摸了摸他的头。

“让我看看，小铮又长个了？来，伸手。”

周玫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糖，水果的，奶油的，各色漂亮的糖果在谢铮的手里摊开，他仰起头奶声奶气的说，谢谢玫玫姐。

不过后来周玫结婚了，就搬走了。但很快就回来了。

周玫离婚了，身边多了个一岁的小女儿。男的来闹过几次，谢铮有一次碰上了，跟他打了一架。

当然，他那时候上初中，个子也没有现在这么高，虽然每次挥起拳头都挺用力，但那天晚上鼻青脸肿还是周玫给他上的药。

“我也没想过小时候跟在我屁股后头跑的小孩有一天居然能保护我啊。”

周玫边哭边笑的模样别提有多傻了，不过谢铮那时候居然格外淡定，“没人能欺负你们。”——是，那时候的周玫让谢铮不自觉的就和自己那个被谢锐森逼到精神崩溃的妈联系在一起，他当然要保护好自己想保护的人。

不过周玫要比谢铮的妈妈幸运的多，离婚后开始做点小买卖，日子好过了起来，直到开了连锁便利店，又一次从小胡同搬了出来，但和谢铮的关系一直都没有断，谢铮寒暑假一般都会来这兼职打工，赚点儿零花钱。

夏夜的晚风是带着温柔的，吹得又倦又慢，谢铮坐在车里散去了一身的疲惫，和周玫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你都高二了吧？过得可真快啊。”周玫啧了一声，透过后视镜打量着谢铮，像是在想当初那个小屁孩是怎么突然就蹿成现在这样一个身高接近一米九的少年的。

“那我也不能总跟在你屁股后头要糖吃啊。”谢铮笑着说，“再说不是也有人替我了吗。”谢铮说的是周玫的女儿佩佩，小姑娘简直跟妈妈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现在每天最大的爱好就是绕着周玫说“糖糖糖糖，妈妈糖糖。”

两个人说说笑笑的就已经到了谢铮家的胡同口，这里车就不好再开进去了，下车之前，谢铮摸了摸口袋，掏出样东西递给周玫。

“也别太累了，姐。”

周玫一愣，等她仔细看清楚手里的东西是两片创可贴之后谢铮早就走出了老远，她忍不住低声念了一句“臭小子。”

她前一阵忙着生意，穿着高跟鞋奔波了好几天，脚后跟磨破了一层皮，走路一直不自在，不知道谢铮是什么时候看见的。

谢铮一直走到胡同拐弯的地方，这才从口袋里摸出烟来点上了。

这几年如果没有周玫的帮忙，自己的处境要比现在还要更困难的多。姥姥之前还留下了一处房产，已经租出去了，因为年头太久，也要不上太高的价钱，租金勉强够他们娘俩生活的费用，谢铮现在能打打工什么的，不至于太辛苦。其实之前谢铮妈多少也能帮点儿忙，但由于精神状态不稳定，惹过一次麻烦，赔了不少钱，谢铮就再也不敢让他妈出门找活干了，不过邻居的大婶能带着谢铮妈做点儿不费劲的小手工赚点零钱，全当是打发时间了。

谢铮抽完了烟，又摸出一片口香糖来塞进了嘴里默默嚼着，确定了自己身上没什么难闻的味道后，这才朝着自家走去。

只要是谢铮值夜班，谢铮妈也总会等着他回来。

谢铮无法形容这种感觉，穿过黑夜里走到头看着一盏为了等待自己而亮的灯——这让谢铮觉得日子还有盼头。

“妈，我回来……”

谢铮刚走到门口，心里徒然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门是虚掩着的。

谢铮心脏猛地跳动起来，他又大喊了一声“妈”，几乎是两步就蹿进了屋里。

“小铮。”

一片狼藉的房间里，隔壁李婶正搂着老妈的肩膀坐在沙发上小声的安慰她，看到谢铮进来了，李婶叫了他一声，脸色也稍稍缓了起来。

“妈？”谢铮半跪在沙发前，小心翼翼的拍了拍他妈的肩膀，女人没有回应，但颤抖的厉害，尽管头发凌乱的披散着遮挡住了大半的脸颊，谢铮还是清楚的看到了她脸上红肿的手指印。

“你爸……谢锐森又来闹。”李婶叹了口气，语气里是毫无办法的无奈，“把你妈吓坏了。”

“……”谢铮咬紧了牙，半响没有说话。

李婶还要帮忙收拾屋子，谢铮不好意思再多麻烦人家，让李婶赶紧回家休息了。可李婶走了之后，谢铮看着摔打的七零八落的东西却觉得沉的抬不起手来。

客厅的灯几天前就坏了，闪闪烁烁的像是不甘的等待着自己的死期，谢铮还没有抽出空来换，所以他就站在这一明一暗里，看着老妈还是刚才那个姿势坐在沙发上，无声的垂着头。

有那么一瞬间谢铮竟然觉得这个人毫无生气。

“对不起，我回来晚了。”这像是他唯一能说的话，谢铮终于还是挨着她坐下，伸手握住了女人的手，两只手都冰凉凉的，根本谈不上谁能给谁带来点安慰的温度。

屈晓波已经生无可恋的等了十来分钟，地上都被他的鞋印踩出个圈来。

他十分怀疑师俊这个崽子可能是在楼上绣花，不然为什么这么半天还不下来。其实屈晓波也不想顶着日头出来浪，这种天气简直就已经是打满了“暴晒请勿出门”的弹幕，但是一想到要和屈易杰共处一室，他宁愿出来晒着。

温俪不知道怎么了，从屈晓波一放暑假就开始格外频繁的联系屈易杰，让他多回“家”来看看，屈晓波也不知道有什么可看的，温俪常年的状态就是拉着一帮跟她差不多的人在一起打麻将，而自己和屈易杰见面超不过三次肯定就要吵回架，怎么想温俪都是在给自己找麻烦。

“父子俩总要沟通，增进感情的！”温俪打完电话的样子又带着不少得意，看来是屈易杰的答复让她满意了，“晚饭想吃什么？”

“不吃。”屈晓波两眼一闭，装不知道怎么回事儿。

“待会你爸来不许闹脾气啊。”温俪装傻的本事要比屈晓波强的多，自己一边念叨着一边去让阿姨准备晚饭了。

这就是温俪的人生。

像是一只陀螺，从一开始就主动被圈在了一片空地里，屈易杰是那条指挥着她的抽绳，只要他肯出现，温俪就能不停的转下去。

屈晓波正愁找不到什么理由，结果师俊就来了电话。屈晓波甚至都没等他说完，就应了一句“知道了马上去找你”，颠颠的出了门。

“来了来了来了！”

师俊终于一路小跑奔着过来了，在屈晓波面前卖力表演了一个急刹车，“爸爸您等急了没？”

“叫爷爷也没用。”屈晓波照着师俊肩膀虚晃着锤了两拳，这才露出点笑模样来。

“嘿嘿，你带泳裤没？”师俊拍了拍自己的背包问道。

“泳裤？”屈晓波一愣，他出门之前压根儿就没认真听师俊说什么，就想着赶紧开溜，要不也不至于在楼下等了这么久。

“对啊，我跟你说新开了个游泳馆啊！”师俊不知从哪儿抽出两张游泳券来，“刚开业免费体验，怎么样？”

“不怎么样。”屈晓波接过游泳券，来回看了几遍，“免费的话人应该挺多？”

“知道你有常年VIP，但是券不用也浪费了啊！”这话也就是师俊说，换个人屈晓波就得甩脸子了——市里最大的游泳馆就是屈易杰建的，屈晓波想去直接刷脸就行了，但他也就去过那么屈指可数的几次，反正就是不想去，他本能的想和屈易杰有关的东西拉开距离。

“走吧走吧，泳裤去了买呗，肯定有卖的。”师俊一勾屈晓波的肩膀，推着他往路口走了。

一到游泳馆屈晓波就后悔了。

他知道免费肯定人多，但是没想到人会这么多——简直跟大锅煮饺子似的，儿童和成人还不分区，小孩儿的尖叫声能把房盖挑了。

但最关键的是，他发现泳裤买错了。

门口守摊那大爷卖东西的时候就哈气连天，一副“爱买不买不买拉倒”的样子，这质量的泳裤居然还卖一百五十块钱，屈晓波都怕一会儿下水的时候掉色，自己一边游一边淌黑汤，跟乌贼似的像话么？

而且这泳裤居然是三角的！

已经套上了往下脱也不是，师俊看了屈晓波一眼，顺着他的长腿一路扫到后腰，差点儿笑得后槽牙都露出来了：“嚯，这腹肌，这长腿，这腰，这翘/臀，太性感了吧波儿。”

“滚蛋！”屈晓波迅速在镜子面前闪过，短暂的确认了一下这条泳裤到底行不行，反正就是凑合，该遮住的地方也没那么……那么显眼，咬牙道：“走！”

“游泳啊还是打仗啊？”师俊嘻嘻哈哈的跟在了他的身后，顺便抬脚在屈晓波的屁股上来了一下，“嘿，感觉不错啊，挺弹的。”

不过游泳区里也还好，没有屈晓波想象的恨不得前边人的脚丫子都得蹬后边人脸上那么乱，因为有一大部分人是带着小孩儿，所以都戴着游泳圈在浅水区扑腾。屈晓波在旁边活动手脚热了热身，就直接跳了进去。

他是专门请教练学过的，蝶泳游的特别好，加上手长腿长的动作还特别舒展漂亮，屈晓波游了一个来回，发现师俊还在泳池中间以狗刨姿势蹬腿前行，屈晓波玩心起来了，立刻游过去双手扑腾拍了他一脸水。

“波儿你是人吗？！”师俊毫无反抗之力大声叫着。

“我不是。”屈晓波大笑，“我是个没有感情的游泳机器。”

“屈晓波！”

两个人正玩的热闹，就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屈晓波一回头，居然看见了赵秋佳站在泳池边对自己疯狂挥手。

“不是吧……”师俊也停了下来，有点儿尴尬的看着屈晓波，“这么巧啊。”

“屈晓波！”见他没有反应，赵秋佳干脆从那头跑到泳池中间的位置，她穿了一件黑色连体泳衣，把她曼妙高挑的身材勾勒的更好看了，“你们也来游泳啊。”说完冲着一旁的师俊也点了点头，像是什么附赠项目一样。

“不然来这儿喝水吗？”屈晓波往下沉了沉，其实在这儿碰见赵秋佳倒是没啥，关键是自己穿着条略紧身的三角泳裤，就真的有点啥。

“哈哈哈哈。”赵秋佳像是习惯了，没所谓的笑了两声，紧跟着就跳了下来，“我怕我自己喝水啊，你教我游泳呗？”

“让师俊教你啊。”屈晓波打着含糊，不过赵秋佳下水之后，屈晓波发现她游的还挺好，反正至少要比师俊强的多，两个人玩也是玩，加一个也不嫌多，屈晓波刚要示意赵秋佳一起整师俊，就有人在旁边贱兮兮的来了一嗓子：

“他不教我教你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