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绪川来到正厅的时候，慕容琴歌身着紫红色的长衫，外头罩着一件用来御寒的灰色斗篷，正端端坐在那里啜饮杯中茶水。

眼见宁绪川神色略显匆匆，全无平日里的淡然，慕容琴歌微微不悦：“慌慌张张做什么？禁足又如何？为师还没慌张，你倒先慌起来了。”

宁绪川抿着唇，一副乖顺的模样，听着既是自己的师傅又是自己舅舅的慕容琴歌训话，闻言也只说了一句：“师傅教训的是，是绪川鲁莽了。”

慕容琴歌说完，眼眸中也映入镜轨君满面堆笑的身影，端着茶水的手微微一顿，面上也浮现淡淡的笑意，这厢站起身来，跟镜轨君相互客套。

“今日好巧，琴歌竟在绪川的府上碰见镜轨君，真是天赐的缘分！绪川，有没有摆下宴席，今日我要与镜轨君不醉不归。”

镜轨君抱以已还礼：“主师实在是客气，宁绪川也是个好孩子，早已为你我备下酒菜，就等我们不醉不归。”

“请——”

“请——”

三人相互客套着随宁绪川行至偏殿。侍女已先后摆满了整整一桌子的酒菜，酒是极品佳酿，菜品也多为皇家特供。

三人先后落座，相互客套着各饮了一杯开胃酒。镜轨君像是对这开胃酒极有好感，喝了一杯又一杯，倒像是尝到了甜头，慕容琴歌干脆笑呵呵的将酒杯放在他身边。

镜轨君客气一笑，“多谢主师照顾。”

说着，略略皱了眉头，对身旁的侍女交代了一句，不多时，侍女从门外转了进来，双手上捧着暖手炉奉给慕容琴歌。慕容琴歌笑眯眯接着放在怀中，满脸不悦的看着宁绪川。

“侄子终究不如侄女贴心呢，上回我去仙儿那里随便散散步消遣，仙儿硬留我在那用膳。屋子里头又是火炉又是暖手炉，熏的我一身的汗。哎呀，来你这倒好，什么东西都不准备也就罢了，还不如人家镜轨君心思细腻哟！”

宁绪川面露羞愧之色，赶紧吩咐身边人在屋子里生了个火炉，又殷勤的侍奉慕容琴歌用了好几道菜，慕容琴歌面色眼见平缓，连声对他说：“不必啦，我是骨头老了些，自己还是能吃的，你顾着自己吧。”

侄子出丑，镜轨君却笑得乐呵呵，一杯开胃酒接着一杯，那极品佳酿倒是蛮不在乎了。

慕容琴歌却极为钟情那壶极品佳酿，一杯接着一杯毫不停歇，与他平日仙风道骨的模样有些背道，看不出这老头儿倒挺爱喝酒的。

镜轨君又是呵呵一笑，随口道：“绪川这开胃酒产自哪里？”

“宣尤，酒都赤月。”

“哦？”镜轨君面带惊奇，“怪不得我尝着味道极为熟悉，入口却又与众不同，想必这酒也是冰皇赏赐予你，可见冰皇对你的喜爱。”

宁绪川满脸的羞愧，筷子也端端正正，放在一边，略略低着头：“父皇对我最为尽心尽力，我却令父皇失望了。”

镜轨君闻言也是深深叹息，酒杯放下，面带内疚的看着宁绪川：“也是叔叔不好，叔叔一心想将冰魄国的蛀虫捉个干净，没成想竟然查到了你的头上，叔叔自然也是相信你的。至于叔叔那日在朝堂之上的所言，也只是略尽我身为臣子的责任，希望你不要记恨叔叔。”

宁绪川摇了摇头，满脸的大气凛然：“叔叔教训的是。叔叔为国为民的这份心，绪川明白，还请叔叔继续护佑冰魄国的未来，这样宁绪川才更加放心的被禁足在府中。”

慕容琴歌喝酒的空档儿抬眼瞧了一眼镜轨君，面上又是微笑又是心疼的模样，忍住面上的冷笑，将酒水一饮而尽，这才拿起筷子，吃了一口菜，轻轻咀嚼干净，咽下去。

他带着一丝酒气，若有所思的问：“听说苍梧城几乎一天一封的求救信？所求之事是像冰皇要粮草，可明珠离开之时不是带给苍梧城二十车的粮草？为何还求救？”

慕容琴歌这话没有看着谁询问，倒像是不经意间抛在桌上，任谁接着都成。

宁绪川在心里琢磨了一下，不置可否。镜轨君倒是点了点头，不做隐瞒。

“主师有所不知，那二十车粮草是从镜轨这里拨出去的。镜轨虽身在饮梦城，可心系着天下黎明百姓，任何一个百姓吃不饱穿不暖，都能成为镜轨君的心病，这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慕容琴歌面带敬意，满满斟了杯酒，敬了镜轨君一杯。镜轨君直言不敢当，倒也跟慕容琴歌喝了这杯酒，只是对方年岁长他二十好几，他表示尊重，将杯沿落了些许。

此时屋子里的温度已经上来，两个冰族人倒是略略出了些汗，慕容琴歌身为半个冰族人，本身比凡人更能御寒，加之屋里生了火炉，他怀中又抱着暖手炉，很快浑身就恢复了温度。他随意抹了一把额头，退下披风交给侍女，白花的头发这下明显的落在镜轨君的眼中。

镜轨君越瞧着那些花白的头发，越是满心的感慨，不由得叹息一声：“主师为冰魄国也是尽心尽力，不过年过半百，头发已全白。主师还是要好好爱惜自己的身子，绪川还得由你辅佐上位。

想当初，您还是冰皇身边的兄弟，跟冰皇一起上战场，为他出谋划策，是冰皇的左膀右臂，甚至将最爱的妹妹都嫁给了冰皇，可见冰皇与您之间的信任多重。”

慕容琴歌也盯着自己花白的头发，堆起满脸的笑意，随口道：“老夫若有一日离去，一定会有旁人代替老夫的位置，朝中从来不缺乏能能人，只是多数埋在沙尘之中，需要细细去挖掘。冰皇只是瞧这老夫太过于悠闲，给老夫找一个苦差事啊，不提也罢。”

“主师乃是历任冰主的教导师傅，承载着冰魄国的未来方向，哪里是什么苦差事？这是无上的荣耀，主师莫要过谦了。”

镜轨君说着再次进入慕容琴歌一杯酒，慕容琴歌面前的酒杯被侍女倒满，略略举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他闭了闭眼，像是过往的一切在眼前流淌，他迅速睁开眼睛，过往的一切又好像全部消失干净，他勾起一抹笑意，捋了捋自己半白的头发，又是叹息一声，看着镜轨君。

“王爷有所不知啊，若有可能，慕容琴歌倒是想归隐山林之间，只做个日日钓鱼，闲来种地的农夫。”

镜轨君像是突然来了兴趣：“哦，那主师可想好将来隐居在何处呢？”

“只要远离饮梦城的喧嚣，远离权利的战争，天大地大。”

“主师大人何时离开朝中可向镜轨君说一声，镜轨君也请辞离去，咱们好当个邻居。”

慕容琴歌倒也不拒绝，反倒笑眯眯的点了点头。

宁绪川一只是抿着唇，也不接口，淡淡听着，将所有的话在肚子里嚼碎了，反复观察，心思不由得又沉静几分，面上更是不露痕迹的一副乖顺模样，侍奉着慕容琴歌用膳。偶尔也命令侍女为镜轨君布菜，倒是将慕容琴歌服侍地妥妥帖帖，没再嫌弃他。

宴毕。

镜轨君略略有些不太好意思地提着宁绪川命人给他带的开胃酒，一路行至外头，自己的马车已经候在那里，朝送到门口的慕容琴歌跟宁绪川点了点头，上了马车。马车晃晃悠悠起步，行至长街的尽头，转了个弯便消失不见了。

慕容琴歌喝了好些酒，目光一直淡淡的盯着那马车消失在尽头，宁绪川适时扶着慕容琴歌回到正厅，慕容琴歌面上的笑意融化得干净，换作淡然挂在脸上。

“你认为他此次前来，是何用意？”

宁绪川将镜轨君的言行举止记在心头，又将所有的话翻过来调过去的过了一遍，抿了抿嘴唇，说：“他亲手揭发我，又亲自到我府上，许是心里高兴了过来瞧瞧我这个手下败将的悲惨模样。”

慕容琴歌淡笑着摇头，上下打量着宁绪川。

这孩子长得比他高，看着人高马大，实则不过十七，又是长子，从小面对的风雨数之不尽，也造成了他从小就与人淡漠不亲近。只有他一直陪在这孩子的身边，细心教导他如何伪装，如何用手段，如何不见血的杀人，而这孩子虽成长迅速，但也终究还是个孩子，即便拥有大人的模样，心思还是略显稚嫩。

慕容琴歌淡淡开口，说的却是另外一件事：“冰皇近来脾气见长，我左右打听他身边的近侍，说是梦殇君至今未归。而距离慕容琴歌明珠到达苍梧城俨然已经过去了三四日，若他用心赶路，今日一早便可抵达饮梦城。”

慕容琴歌淡淡看着宁绪川，“加之那二十车的粮草，你觉得镜轨君此次之前来，究竟是何用意？”

宁绪川将所有事情对上号，在脑中又是转了一转，这才恍然的看向慕容琴歌，慕容琴歌露出淡淡笑意，知道他已经了解其中曲折。

“他要做的，不仅是想看你的笑话，还要看冰皇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