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她的一瞬间，离痕惊喜极了，他还以为她不肯再见他了，当即快步朝她过去，文穆低了低头，离痕的步子放缓了，他犹豫了起来。

见离痕在不远处停下，中间二人隔着一小段距离，文穆歪了歪头，“离痕？”

离痕犹疑着步伐上前去了。

“你怎么了？”文穆看他脸色不太对，她向前走了两步，绕到他背后朝伤口处看了看，担心道：“是伤口疼了吗？”

离痕摇头，“不是。”

文穆也不敢去碰伤口，说道：“走吧。”

离痕大梦初醒似的，“去哪？”

文穆看他愣着，“去换药啊，不是说好了吗？”

他忘了。

离痕跟了上去，文穆看他怪怪的，以为他也是被昨天的尴尬缠了心，殊不知，离痕只是因为刚出了永宁宫就看见她感觉很对不起她，面前这个姑娘什么都不知道，甚至连他真实的身份都不知道，他要做的事会背叛她，伤害到她，可是她什么都不知道。

文穆装着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面对他，也许只是她反应过激了，其实离痕没有说什么，也许他的手是不小心碰到她的，文穆这么想，只能这么想，否则，她要怎么面对离痕？

只有当做什么也没发生，才能真的不去在意。

自欺欺人？算是吧，她没别的办法。

离痕在昨天的地方坐下来，小宫女在外面守着，文穆给他换药，这次两人之间没有什么尴尬的事情发生了，文穆顺利的将沾满血迹的纱布扯了下来，给他换了一条新的。

“这个给你。”文穆把药箱中的一个小瓷瓶递给了离痕，离痕愣了愣，伸手接了过来，是琼香膏。

“这么贵重，你自己留着。”离痕放在桌案上，推给了文穆。

“我留着没有什么用了，这东西本应该给你们习武之人用的。”她一个小公主，不会舞刀弄剑的，拥有治疗伤痕最奇的琼香膏做什么？

琼香膏听说是出自楼兰，是楼兰向北冀献的宝贝，因为药效惊人，她父皇便很是珍惜，还派太医院一起研制琼香膏，只不过太医院研制出的琼香膏和楼兰进贡的药效差距实在太大，楼兰不知怎么做的，太医院就是没法复制一瓶一模一样药效的琼香膏。

琼香膏在北冀很是珍贵，只有受宠的几位娘娘和被皇帝器重的大臣才能得此殊荣，荣获一瓶去，琼香膏止痛，愈合能力强，任何皮肉伤都能得到很好的治愈，非常珍贵。

“公主的身子弱，属下扛得住，不需要了。”离痕拒绝收下。

她知道他是为她好，文穆说：“琼香膏只能治愈皮外伤，我的病体不适合，留着也是白费，而且我一个女儿家，不会有什么大伤的。”

她是不会有什么大的外伤，可是她的病根呢？那比皮外伤还要命，离痕连想都不想她发作时候的脸色。

相处这些年，文穆发病时一直避着人，有时候被离痕撞见了，就是离痕在照看她，离痕一辈子都忘不了，她那生不如死的痛苦模样。

简直是在剜他的心。

文穆看他沉思，可能又想到了什么，她在他身边坐下，“离痕，你开心吗？”

还没反应过来的离痕一脸茫然，“啊？”

文穆看着他，正襟危坐，“我说，你现在开不开心？”

“怎么突然问这个？”离痕没明白这话题的跨度。

文穆说：“就是想问问你，我以后不在宫中了，就你一个人，你的仇家找到了吗？你还打算一直找下去吗？”

离痕低下眼睛，不再看她，应付了声，“嗯。”

“他们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他身上背负着重任，文穆一直都知道，离痕的过往可能比她要惨多了，听离痕说他曾经是一个官家的小少爷，后来被灭了门，他也一直在找他的仇家。

“他的势力很大，我没办法对抗。”离痕说，手指骨发白，他不肯抬头面对文穆。

“我能做什么吗？”文穆说，她曾提议要他报官，她会帮他的，北冀律法也会帮他的，可是离痕拒绝了，他说这是他的家仇，他要自己手刃仇人。

文穆不想看离痕这样，她无能为力，想替离痕尽一些心力，可是都被拒绝了。

离痕沉声，“不用了。”

文穆不说话了，离痕的表情不太好看，因为提及他伤心的过往，才让他这样的吧，文穆不再继续说下去。

“那好吧，我……”

离痕突然站了起来，打断了文穆的话，文穆仰头看着他，离痕的表情越来越微妙，她有些看不懂，最后离痕没有收下琼香膏，而是抓着自己的佩剑，说了声：“公主，您回去吧。”

他们该了结了，离痕怕这样下去，自己真的对那人下不去手。

和文穆待下去的越久，他就越觉得自己没法狠下心了，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公主，她眉眼中的每一次关怀都成了他的羁绊！

他不应该接近她！不应该接近仇人的女儿！他要杀的是皇帝！是她的父皇！

离痕夺步而出。

文穆茫然的站起来，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离痕的脸色很沉，很阴郁，让她不知所措，也不知自己那句话戳痛了他。

桌案上的琼香膏……文穆抬手拿了起来，反应过来，她迈着小步跑出了宫殿，外面没有离痕的影子，只有两个守宫的小丫鬟，丫鬟大概是被离痕的怒气冲冲给吓住了，她急着问：“离统领呢？”

丫鬟吓得发抖，抬手指着一处，“回公主，统领往那边去了……”

文穆跟上去，什么也不管了，她没明白离痕的话，什么意思？什么回去吧？他不想要她了？她会失去离痕这个唯一的朋友是吗？

不，她不舍得……

“离痕！”她在黑夜里惊叫，某种程度上，离痕和她的卿哥哥一样重要，离痕是唯一了解她，唯一陪她走过那段黑暗的朋友！

不要离开她，她不想失去他，失去第一个劝她不要喝柳叶桃的重要的人……

回荡在夜里的只有文穆自己的声音，她显得那么寂寥，就好像将从小到大的求救声喊了出来，她不再无所谓，她也有在意的人，也有不想失去的一个人……

靠在墙壁上的黑袍翻飞，剑柄握的“咔嚓”作响，痛的不是一个人，你知不知道啊文穆，我们是敌人……

离痕转身，隐在黑夜中，漆黑的夜淹没了他，将那道牵扯他的声音一并淹没……

他要复仇，要杀人，要血洗了这个北冀，这就是他的使命。

真对不起，利用你这么久，文穆。

离痕再抬眼，一片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