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回来了。

虽然明知这种事不太可能发生，但这时的方枳琦心中却是无比的坚定。

一定是他回来了。

他回来了。

还看到了这封信。

那他现在肯定很难过吧。静雅阿姨已经不在了。

他从来都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可是方枳琦清楚，黎厝到底有多爱静雅阿姨。

当初静雅阿姨被诊断出癌症，黎厝整整消沉了两个多月，几乎每个晚上，他都会在楼顶吹风，他曾经偷偷去看过他，尽管夜色下他连他的脸都看不真切，可他却觉得黎厝的眼眶是红的。

最后两个月后的一天晚上，黎厝忽然对他说：他要好好学习了，他不能让静雅阿姨失望。

“我妈说，她想要……在活……还活着的时候看到我考上大学。”黎厝的声音低低的，像是在对方枳琦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那喃喃的低语甫一出口，就被冷冽的寒风吹散在了夜里。

那天夜里格外冷，寒风吹在脸上，就像是在用小刀子剜肉，黎厝那落寞的神情，也像是在用刀子剜方枳琦的肉，心上的肉。

他多想把他拥入怀里啊。

他多想告诉他，以前都是你保护我，这次，你可以依靠我。

可是，他没有。

这次，他再也不会了。他要护好他，就像他当初护着他一样。

……

天台。

等方枳琦踉跄着奔到楼顶时，就只看见黎厝穿着黑衬衫，光脚斜靠着坐在栏杆旁，风吹得他的衬衫微微鼓起，衣角翻飞。

而他脸色苍白，薄唇紧紧抿着。

方枳琦伸手抚上黎厝的脸，指尖传来的温度让方枳琦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冰凉，刺骨。

如若不是黎厝微微颤动的睫毛，方枳琦都要以为自己触摸的是一具尸体，这样的温度，像极了五年前他找到他时的样子。

一样的冰凉，刺骨，仿佛能冻住人灵魂的冷。

方枳琦努力地抱起黎厝，向楼下走去。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就好像抱着世间最宝贵的珍宝。

夜色是最好的伪装。

他发红的眼眶和微微颤抖的手就会不被察觉。

他深深掩埋了十几年的小心思就能湮没在黑暗中。

这一次，无论如何，他断不会再让他离开。

……

黎厝隐约间感觉自己被人抱了起来，那人身上的气息和温暖让人迷恋，有种熟悉的味道。

接着他就感觉到自己好像被放置在了床上，温暖柔软又熟悉，他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以前，自己还没死的时候。

他费力地想要睁开眼，可偏偏浑身都没有力气，就好像是被机器抽干了所有的力量，只能软趴趴的任人抱起，又安置在床上。

他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可能是因为自己才刚刚回来，就知道了这样一个让人难以接受的事情，情绪的过度起伏让他格外的虚弱。

其实黎厝能接受，哪怕是母亲的离世他也能接受。

想想也挺正常的，毕竟他都莫名其妙的来到五年后了，而且还遇到了这样一摊子常人难以想象的事情，连阎王这样的设定他都接受了，这样的事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自从他信了羁命索的说法打算重新回来的时候，他就做好一切准备了。

而且既然世界上真的有阴间的存在，那他相信，他妈妈也一定会投抬转世，再入轮回。与其看着妈妈忍受着病痛的折磨，倒不如早些解脱。

只是，下辈子，希望妈妈能投个好胎，至少别再生个他这样的祸害出来天天气她，生个乖孩子好哄着她，让她一辈子都顺遂，一辈子都健康。

想到这里，其实黎厝已经释然了，只是受不了这样大起大落的冲击，情绪还是有些失控。

他一口气冲到了天台上，打算吹吹风清醒清醒，不过他大概一时也忘了自己是个鬼，见不得太阳。

于是，美美的晒了两分钟日光浴的黎厝终于感觉有些不对劲了，怎么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脑袋却越来越重了呢？

他终于想起了阎王的话：少晒太阳，多晒月亮。

不行，他先得找个阴凉地儿呆着，然后……然后他悲催的发现自己动不了了，浑身没有一点力气，脑袋也昏昏沉沉的，他连动动手指都做不到，更别说喊人来把他从这个太阳贼大的地方搬下去。

他黎小霸王死了一次都回来了，可别还没蹦哒到两天就又挂了，他再回阴司都不好意思说自己咋死的。

那场面，想想就尴尬。

阎王：哟，常客啊，大爷你又来啦。

黎厝：嗯。（冷漠）

阎王：这次可不是我们的问题了哈，大爷这次咋死的？

黎厝：别问。（再问就是太阳晒死的）

……

他几乎都可以想象到阎王那个嘲讽的表情了，正头疼呢，然后就感觉自己被人小心翼翼又费力地抱起，又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床上。

其实现在已经到了晚上，再晒一会儿月亮他就能自己恢复的，不过有人把他从这个该死的地方移走，黎厝还是很感激的。

多谢大侠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唯有……

我呸，这都什么玩意儿？果然电视不能看多了。

再然后，他就感觉自己快要失去意识了，身体越来越轻，都要飘起来了一样。嘴唇发干，大概是晒得脱水了。好渴啊。

对方却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然后唇上就有了温热细腻的感觉，嗯……终于没那么干了，而且这触碰带着些微的凉意和淡淡的茶香，竟然出奇的好闻。黎厝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舔，嗯，软软的，很舒服。

但是就像受到了惊吓一样，停留只是一瞬，那茶香就忽地远离了，黎厝忍不住皱了皱眉，但是紧接着他就陷入了昏迷，意识溃散。

黎厝：你有本事偷亲没本事伸舌头吗？

方枳琦：我不是！我没有！是你做梦！（否认三连）

黎厝：这么怂的吗？果然还是个小怂包。

……

方枳琦看着床上昏睡的人，不再是了无生气，可以触摸，可以拥抱，可以轻吻，这种真实的感觉，终于让方枳琦一颗悬着的心落地了，这些天来的那些奇怪的感受也消失了，他心里充满了奇异的满足感，就像是带着栀子花香的微风拂过，清凉又甜蜜。

他就一直坐在床边，静静的看着他，看着他长长的睫毛，高高的鼻梁，微抿的唇，看着他因为睡着反而显得有些乖巧的睡颜。

他不想睡，他想看着他，他怕自己一觉醒来这一切都成了幻觉，只是他的一场梦。

……

“月亮……月……月亮……”躺在床上的黎厝忽然开口，断断续续的说着什么。

“什么？你说月亮吗？你要看月亮吗？”方枳琦凑近了些，轻柔的发声询问。

可黎厝说完这句就像是彻底昏过去了一样，不再发出半点声音，也不再有任何动作。

方枳琦听清了他说的，他说月亮。虽然不明白黎厝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但是他还是抱着黎厝上了天台，天台可以看到月亮的，他想看，那他就陪着他看。

方枳琦就这么抱着黎厝，在月色下的天台上，气氛静谧地刚刚好，一黑一白，一冷一热，恍若世间最美好的画卷。

……

不知过了多久，有些微微的光亮闪烁。黎厝想要动动胳膊，却发觉自己好像被什么禁锢着，对方的身上的气息虽然闻起来很舒服，很适合睡觉。

但是禁不住他实在是胳膊太酸了，加上有太阳晒在脸上，那该死的要命的灼热感又来了。

黎厝还是睁开了眼，哎……这是？

抱着他的……是方枳琦？枳琦妹妹？

黎厝忽然就感觉自己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一直以来都是他在保护这个瘦瘦小小的小怂包。

他受伤，他帮他包扎；他受人欺负，他把他护在身后；他走路累了，他就背着他回家；他哭了，他就各种哄，直到他笑了为止。

他保护照顾方枳琦早已成了习惯。

现在忽然发现自己在小怂包的怀里，黎厝深深感觉他作为大哥的尊严受到了挑战。

“咳咳……”

听到声音的方枳琦忽的睁开了眼睛，黎厝看见他惊喜的神色里有掩不住的疲惫，眼睛虽然亮亮的，可是红血丝布满了整个眼眶。顿时感觉更羞愧了。

“先别说话，先把我放下来，我们回屋再说。”黎厝声音带了些清晨的暗哑，他急急的出声，想让方枳琦先放他下来。

方枳琦沉默了一瞬，旋即轻笑出声，“好。”

他软软的声音像是栀子花一样甜，轻勾的嘴角在阳光下格外耀眼，那软软的淡粉色带了些闪闪的光泽，尤其的迷人。

黎厝直感觉自己喉头发紧。连忙转开了视线。小怂包长的真的太好看了，以后也不知道会便宜谁家小姑娘。

“咳……咳，你快放我下来吧。我们先回。”

方枳琦却低头看了看黎厝光着的脚，颜色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看着就知道现在是冰凉的。

“算了吧，你没穿鞋，我还是抱你下去吧。”说罢不由分说地抱着黎厝下了楼。

不过黎厝感觉得出方枳琦抱得有点吃力，他就更觉得羞愧了。

好歹他也是黎小霸王好不好？现在被人公主抱什么的也太羞耻了吧？他倒是有心挣扎，可惜身体刚恢复实在没什么力气。

算了算了吧，丢人就丢人，大不了等自己力气恢复了再抱回来呗。到时候他就在人最多的地方把这小怂包公主抱，看谁更丢人。

想到这里，黎厝已经丝毫没有了羞愧的心情，甚至还一边哼歌，一边和方枳琦聊起了天。

“哎……小怂包你说你好歹也是个23岁的人了，怎么还这么矮？”

虽然方枳琦已经23岁，黎厝现在的身体才19岁，不过黎厝从小就比方枳琦长的高，身体也更好，倒是方枳琦，因为小时候生病的缘故，一直都瘦瘦小小的。虽然现在长了黎厝几岁，看着却还是很瘦，个子到是长高了些，终于快赶上他了，嗯……还差半个头。

“不是哥哥你太高了吗？我能跟你比嘛？”

“哦对，说的也是。我黎小霸王的身高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什么叫真男人你知道吗？就是你黎哥我这样的。”

黎哥你忘了你正在被人公主抱吗？

不过方枳琦理智地选择没有开口。

他回来了就好，回来就好。别的都不重要。

……

方枳琦：哥哥你这么重真的好意思吗？

黎厝：那是你不行。

方枳琦：你说过男孩子不能说不行的。

黎厝：没事儿，我行就行。你行不行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