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就在此时，刚刚领头检举泄题之事的刘乐仁突然发出一声长笑：“慢着！朝廷出了这么大的弊政，就凭顾大人这么轻飘飘的几句话，就想了事吗？顾大人，你可知道，有多少寒门学子是借钱上路，来京城参加考试？你可知道，他们中有多少人已经花光了身上的最后一点盘缠，难以为继？你说择期重考？好，我来问你，朝廷安排何时再考？此案之元凶可已伏诛？若下一次再出现类似的事件怎么办？学子们为这一科耗费的精力财力谁来弥补？今日，朝廷若不说出个子丑寅卯，休想让咱们善罢甘休！”

原本已经在收拾行囊的学子们听了这些话，又停下不动了。有几个胆大的，甚至大声嚷嚷着随声附和道：“对，不能就这么算了，朝廷得给个说法！”

顾哲誉心中一沉：刘乐仁提出的这些问题，虽然看似有理，却不是一朝一夕能给出结论的。他以此为借口，煽动学子闹事，分明是居心叵测。

但此时此刻，当着众学子的面。他不得不将这样的想法憋在心中，委屈求全以稳定局面：“请大家放心，这些问题，朝廷一定会妥善解决的。请大家稍安勿躁。”

刘乐仁却步步紧逼：“哼，恩科试题都能泄露出去，叫我们还如何信任朝廷？我刘乐仁一介布衣，尚有担责之勇气，偌大一个朝堂，难道连这点气魄也没有吗？”

他一边说，一边掀开号房的条桌走出来，挥着手嚷道：“今日之事，决不能不了了之，若无定论，我等均拒绝重考！”

“混账！我看你小子是活腻了！”还没等顾哲誉再做进一步的交涉，辽王宜宥已拔剑在手，指着刘乐仁大喝一声。

刘乐仁等的便是对方的沉不住气，当即大声叫嚣着道：“诸位请看，朝廷科场舞弊，非但无所警醒，反而出动兵士，包围贡院，向莘莘学子亮剑！这是什么道理？今日，我刘乐仁愿以身家性命，血祭考场，揭露不公！”

说完，他向着辽王宜宥所在的方向冲过去。

辽王宜宥赶忙伸手阻挡。他是军旅出身，与文文弱弱的刘乐仁比起来，力气不知大出了多少倍。只这么一挡之下，刘乐仁便向一侧的墙壁倒过去。

不知是辽王宜宥的手劲儿真大到了如此地步，还是刘乐仁有意讹诈，他居然被墙壁撞了一个头破血流。

这一下更加不得了，刘乐仁捂着流血的额头大声招呼众人道：“朝政不公，我等还读的什么书，报的什么国！今日，我等学子就跟你们这帮官老爷拼了！”

“跟你们拼了！”十几名学子被刘乐仁蛊惑，纷纷跳出号舍，向辽王宜宥扑去。

站在一旁的军士们眼见辽王有危险，纷纷踏前一步护卫，学子们见众军士执戟而站，更加群情激奋，场面顿时陷入混乱之中。

顾哲誉急的从地上爬起来，挥着胳膊大喊：“冷静！不要动手！此非朝廷本意，大家听我说！”可众人哪里会听呢？

没办法，顾哲誉又一步跨到辽王宜宥身边，大呼着道：“殿下，临来之际，太子殿下怎么交代你来着？现在闹成这样，可如何收场？快命兵士们住手吧！”

可是辽王宜宥却将眼睛一瞪，大喝道：“一帮手无缚鸡之力之力的书生，怕他们做甚！我一个兵打他们八个也不成问题！给我把这些带头闹事的统统抓起来！”

“是！”兵士们发一声喊，纷纷调转枪头，指向闹事的学子们。

刘乐仁兀自在一旁振臂呐喊：“我等既非流寇，又非叛党，为何不分是非黑白，恣意剿杀？朝廷不公！朝廷不公！”

这时候在其他号舍中参考的学子们也纷纷跳出来，高声呼喊着向前涌，眨眼间与兵士们打成一片。

顾哲誉拦住了这个、拦不住那个，急得面红耳赤，头上青筋鼓出老高。

凌风得到宜宸的命令，早隐身在贡院的屋檐上观察动静了。他眼见顾哲誉深陷重围，赶忙飞身下来护卫：“顾大人小心！不要上前，仔细被误伤了！”

顾哲誉扭头一看，是凌风，心中大喜，忙道：“凌大人！我不碍事，你快回去，向太子殿下报告情况！”

凌风还在犹豫，顾哲誉又催道：“凌大人！事不宜迟，快去呀！”

“好。”凌风只得答应一声。

他双手握着顾哲誉的肩头向上一提，施展轻功将他带出人群。然后，就踏着屋檐赶回永福宫报告去了。

可是，场面混乱至此，顾哲誉在外围哪里站得住呢？他只踮着脚向里一望，就又冲回人群中去。

失控的场面持续了两个时辰，直闹到夜色降临才恢复了平静。学子们冲入贡院大堂，捣毁了孔子神像。又把存放在其中的文史资料扯的粉碎、扔的满地。最终以三死数百人受伤的代价结束了这场闹剧。

顾哲誉也被抓的满头满脸伤痕累累。

辽王宜宥倒是抓住了几十名闹事的学子，可带头挑拨是非的刘乐仁却趁乱跑了。

夜晚，灰头土脸的辽王宜宥在顾哲誉的指责声中，回到永福宫复命。

一进门，就遭到了宜宸的厉声质问：“大哥，临去前，我让孙大人转告你什么来着？你为何不听劝告，擅自用强？”

“我……”面对宜宸冷峻的面庞，辽王宜宥的嚣张气焰顿时矮了半截。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五大三粗的一个将军，居然会害怕病殃殃的老四。

“大哥，我只问你一句，今日之事，是否与你有关？”宜宸双目灼灼的盯着辽王宜宥道。

“当然没有！”辽王宜宥赶忙否认：“这与我有什么关系？四弟，你该不会是猜忌我泄了题吧？我连试题存放在何处都不知道。更何况，如果此事与我有关，我还会如此奋不顾身的打压那帮暴乱的酸学生吗？”

“哎……”宜宸闭上眼睛长叹一声。

今天下午，宜宸并没有闲着，他先是命内侍调出记档，查出了父皇出题后进出过昭室殿的所有人。不过，因为萧云浠早在元宵节时就已经出好题目离京南巡了，所以在这么长的时间间隔里，出入昭室殿的人非常多，其中有不少官员过去曾党附于周家，也有许多负责打扫、服侍的宫女、太监，因为人数众多，几乎无从查起。

可是，在所有人中，有一个人显得十分特别，那就是良妃娘娘。依照祖制，后宫不得干政，昭室殿不是父皇的寝宫，是处理政事的地方，后妃是不应该来此的。

但那一天，良妃娘娘却来了。她说因为父皇即将出京，所以特来送行。巧合的是，她进去的时候，父皇正在里间的矮榻上小憩。

宜宸也不愿意怀疑此事与明粹宫有关，以他对良妃与辽王宜宥的了解，他们应该不会有这样的心思。可为什么良妃无故潜入昭室殿在先，辽王宜宥违令抓捕学生在后呢？他们是被人利用了吗？利用他们的会是谁？周党或者大兴的余孽吗？一时间，宜宸颇有些不得要领。

除了查问出入昭室殿的人员，宜宸还得到了大理寺丞的回禀，捕快们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包围了倚红阁，查抄出一套记录着卖题所得银钱的账簿，风尘女们对卖题赚钱的事供认不讳，却无法说出宫中的接头人是谁。她们说，这些事都是鸨儿一手负责的，可那个名叫林巧娘的鸨母，早已跑的无影无踪了。

又是一条断了的线索。宜宸无奈，也只得命令大理寺丞尽快描画出林巧娘的样貌，发放海捕文书，全国通缉。

宜宸没有再跟辽王宜宥说什么就放他回府了。他相信此事不是良妃与辽王谋划的，但他们有没有受人胁迫，他还判断不出来。

众人退出去以后，他私下里安排凌风，让他将明粹宫严密的监视起来。宜宸相信，如果有人胁迫他们，就一定会再与他们联络。

可是，好几天过去了，一点动静也没有。宜宸不知道，对赵王宜宏来说，明粹宫的利用价值到此结束了。就连大闹贡院一事，也只不过是一剂药引子而已。

满身伤痕的顾哲誉回到家里，将今日贡院里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父亲与妹妹。

顾鼎倒也罢了，他只是将此事当做一般的政务来看。

可是顾若兰听完，却望着窗外好久没有吭声。她隐约觉得，也许是隐藏暗处的那只黑手开始行动了。但不知为何，她居然对它下一步的行动毫无判断。这次的敌人与周党不同。周党虽然势大，却身在明处。此次的敌人却如鬼魅一般不可预测。宜宸才刚被确立为太子，又是监国期间，遇上这样的事，他在永福宫，不知要怎样的心焦了。

漏题事件还在进一步发酵，不但在京城人尽皆知，还被编成童谣，传遍了大昱朝的大江南北。

“新正年，开恩科，泄题还将学子捉。下次科考谁高中，要问风尘倚红阁。”